程香君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可说话的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起身，转而坐到病床边，好心规劝道“阿君，你该回来了。你知道师父一直想你回来的。”
“如果你担心那件事，我……”
“梁方域。”程香君打断了他的话，她偏开视线，看着窗外明亮的景色发呆。
“我很感激你来看我，但我的人生职业规划，与你无关。”说完，程香君淡淡的看着梁方域，或许是这目光太过冷漠，刺痛了梁方域。
他有一种奇怪却饱含着情谊的视线盯着她，好像是想从那双精致的凤眼中，找出她伪装的破绽。
可惜，那双眼睛里除了淡漠，什么都没有。
“阿君，你一定要这样吗？”
“这个问题同样还给你。”程香君叹了口气，她枕着自己的双臂，目光落在了窗外温暖的朝阳上。她问“梁方域，你一定要说那件事吗？”
“算了，不说了。”梁方域起身，距离渐渐拉开，那种若有若无的亲昵顿时消失无踪。他想他该离开了。
“好好休息。”梁方域撂下了一句话，可程香君却没再看向他。
病房的门，缓缓闭合。医院走廊里的一切声音，就此隔绝。程香君转过视线，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叹息。
窗外的阳光穿过一道身影，那是林清辞半透明的魂体。可明明温暖的颜色，却让他像身处黑暗一般。
程香君看不到他，又或者说，在正常情况下，程香君的肉眼，只能看到她应该看到的世界。
静默之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程香君睡去，醒来。
天明，天黑。
林清辞都没有离去，日落西山，晚霞布满了天空。程香君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白云苍狗，说“林清辞，说说昨天的事吧。”
林清辞一愣，他微微垂目。却还是抬起手，搭在了程香君的肩头。
一时间，空气冰冷了。洁白温暖的暖色病房，突然被冷色覆盖。程香君偏过头，她看着俯身靠近，却并没有与她对视的林清辞。听到他轻轻的说“昨天多亏了……伯父伯母他们，我才能击退那个怪物。”
“那程家夫妇呢？”程香君急切的问道“还在程家老宅，还是……”
“他们已经被鬼差带走了，应该是去投胎了。”林清辞说完，目光便愈加悠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漆黑的双目里浮现出一片悲伤。
“看你的表情，救我的人，该不会是程梦乔吧？你……见到她了？”林清辞的表情，程香君想起了那个将她推出梦境，又拜托她的女人。
林清辞点了点头，却没再多言。
其实，林清辞并未真正见到程梦乔。那个出现在程家，救了程香君的魂魄，已经虚无到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可无论是他，还是程家夫妇都知道，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透明人，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程梦乔。
那时的程梦乔，连说话都无法做到。只有虚空中漂浮的几个字，粗略透露了解决一切的方法。
“……”
看着林清辞陷入回忆，程香君叹了口气，心想：或许程梦乔也去投胎了。
“……唉”程香君微微叹气，现在这个阶段，她也不急着知道昨天发生的所有事，因为早晚她都会知道的。
窗外，晚霞逐渐消散，天色已经被深蓝覆盖了大半。
程香君搓了搓胳膊，浓烈的冷意从肌肤，渗入骨髓之中。
实在太冷了……
无法忍受冷意的程香君将被子裹在身上都于事无补，不忍打扰某只飘飘，怀念故人的她，不得不弱弱的问了一句“就没有一个能让我一直看到你的办法吗？这样太冷了！”
林清辞微微一愣，青白色的脸上浮上来一层尴尬。他摇摇头，说“没有。为了防止鬼魂干扰人的生活，鬼差会在投胎的时候布下“人鬼殊途”，这个效力，足够维持一生。”
“既然如此，那我是怎么看到你的？”林清辞的话，激起了程香君的求知欲。面对另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她很好奇。
林清辞微微邹眉，他思索了一会说“或许是因为怨气吧。”
“我刚死的时候，曾有人和我说过。怨鬼身上的怨气，会阻碍到“人鬼殊途”的保护。而且……”话说到一半，林清辞的科普突然停了下来。
“而且什么？话说到一半，真的让人很难受！”程香君皱起眉，她被这半句话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可林清辞却摇摇头，坚决拒绝回答。
程香君无奈的垂下头，整个人笼罩在一个片失落之中。林清辞，有些为难，他说“其实，冤魂如果害死了人，在鬼差到来之前，是可以附身在那具躯体上的。”
“诶？！”程香君的求知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同样的她的危机意识敲响了警钟。
“也就是说，如果你害死我，你就可以进入我的……”程香君琢磨着自己的语言，她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词汇用来形容林清辞口中的附身。
林清辞说“不，我比较特殊……”
林清辞的解释让程香君松了一口气，缓和的神经让她开始回顾林清辞的话。其中几个并不显眼的词，掀起了她心中的疑问。
“你刚才说，有人告诉你。是谁？”
林清辞隐约懂得了程香君的意思，被封印的时间里，他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满心的仇恨让他在那段血色的记忆中打转，可仔细想想，却根本想不起来那个向他科普复生之法的人，究竟是谁。
“在下……不知道。”
程香君点了点头，林清辞的回答让她心里的怀疑清晰了几分。
“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林清辞说着，躬身朝着程香君鞠了一躬。
程香君既没有躲，也没有说什么一定会帮忙的话。只是问“说说看。”
“请姑娘，帮在下查出真相。”
“不说我能不能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程香君说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林清辞因为程香君的话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至少，能为那么多条人命讨回个公道。”
程香君侧身往病床上一倒，整张脸直接埋进被里。林清辞看着她，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知道如今事过境迁，想查出来谈何容易。
“好……”程香君闷在枕头里，用自暴自弃的语气憋出了一个好字。
“姑娘大恩大德……”
“行了！”程香君偏过头打断了林清辞的感激之词，她说“你别说了，我怕我后悔。”
说完，程香君再次将头埋在枕头里。
安安稳稳的休息了一天，医院就通知她可以离开了。程香君也没多耽搁，拿着从超市买来的威化，溜溜达达的离开了医院。
“姑娘。”
林清辞的声音叫住了她。
程香君微微偏移视线，顺着林清辞手指的方向看去。医院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车子里空无一人，可车窗开着，一缕淡淡的烟顺着窗子飘了出来。
程香君叹了口气，她回过视线，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片刻后，梁方域探出头，他环顾四周，确认程香君已经离开，这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很想来接她，明明很想……
还是算了吧。
梁方域叹了口气，苦闷的情绪，被手机铃声打断。
“查的怎么样？”梁方域接起电话，一脸严肃的说“好，我马上过去。”
说完，这辆黑色轿车也离开了医院。
可巧的是，梁方域和程香君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程香君站在破败的大宅前，这里与程家一般，还保持着它最后的模样。
阳光之下，大宅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冰凉的寒意从斑驳的大门里渗出来。
“姐姐，你好。”一道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香君一愣，她猛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穿着萝莉裙，精致可爱的少女和一个戴着眼镜，略显阴郁的男子。
少女朝着她歪头一笑，说“姐姐，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声“姐姐”里饱含着说不上来的甜腻，可却让程香君感到一股凉意从脊背爬了上来。她微微一笑，用余光看向飘在半空中的林清辞。
“姐姐？”
少女疑惑的喊着，轻快的步伐几步就来到了程香君的面前。一股略浓郁的花果香，让她微微向后仰，她说“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清辞有些楞，他没想到程香君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将问题反丢了回去。
少女轻轻笑着，脸上不自然的腮红让她看起来虽然精致可爱，却像一尊娃娃一般，毫无生气。
“明明是我们先问的，你不回答，怎么还反问我们？”少女身后的男人率先开口，话语间浓浓的戾气，却与他本人文弱的形象完全不符。
程香君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偏过头，问“你会回答吗？”
男人一愣，立刻说“当然不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所以啊……”程香君勾起嘴角，垂目看向她面前身量不高的少女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呵呵呵呵……姐姐你好奇怪哦！”少女轻声笑着，说道“不过，你说的很对。”
“只是，这里是林家的祖宅，我作为这个宅子现在的主人，总可以知道吧？”少女微微歪头，她的话让程香君一愣。
林家的后人？
程香君摸了摸额头，余光看向身边的林清辞。林清辞也是十分诧异，他飘到少女身边慢慢打量了一会，他看向程香君的表情十分苦恼。
“你姓林？”
“很奇怪吗？”少女甜甜的说道“所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程香君眼珠一转，她知道她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也没人信，不如编一个巧妙一点的谎话吧。
“巧了，我也姓林，回来祭祖。”
程香君的话把林清辞说的一阵尴尬，可更尴尬的是少女那一蹦三高，甜腻腻的语气。她说“真的？！那真是太有缘了！”
少女说着，手立刻拉住程香君的胳膊，十分亲昵的说“我一直期望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姐姐呢！没想到就真的出现了！”
“阿君！！”
程香君听到熟悉的声音，面上不变，可心里不免开始抱怨起来：谎话真不能多说，看！这就需要开始圆了。
说话的人正是梁方域，他急匆匆的朝着程香君跑过来，嘴里还念叨着“阿君，你走的也太快了。”
程香君一愣，她看着梁方域瞥向那个阴郁眼镜男，又朝她皱了皱眉头。她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梁方域在医院说的“办案”。不是临时想起的借口，而是真的过来办案的。
这种情况，倒并未让程香君松一口气。看梁方域的态度，怕这个麻烦也不小。
“哥哥你好，我是缪可。你是林姐姐的朋友？”没等程香君应答，少女已经和梁方域搭上话了。
“林姐姐？”梁方域看了看程香君，表情也多了一些笑意，他问“你妹妹？”
“远方亲戚。”
程香君面带微笑，和梁方域一起说瞎话的时候，两个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连本就知道真实情况的林清辞，都有些信了。他缓缓飘回程香君身后，对着梁方域打量了片刻。
梁方域看着缪可甜甜的笑容，心底只觉得这个姑娘确实可爱。可突然一股寒意袭来，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哥哥你怎么了？”缪可关切的看着梁方域，却没想到程香君突然挡在两个人中间。
“我们不进去吗？”
“对啊！我们进去吧！”缪可表情一愣，立刻顺着程香君的话挽住了程香君的胳膊。她拉着程香君朝着林宅大门走去。
林清辞表情十分凝重，虚空之中程香君听到了他的声音。
“姑娘，里面可能很凶险，请万分小心。”
凶险？！
程香君脚步一顿，转身对着梁方域说“你先回去吧！”
“回去？”梁方域看着程香君，见她表情凝重，便知道她并不是因为从前的事故意使性子，可既然危险，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呢。
“我都来了，又没见过你家祖宅，就让我跟进去看看吧。”
“是啊！姐姐，你看我的小闺蜜也陪我一起呢！”缪可的力气很大，她见程香君犹豫，便立刻拉着她推开了林宅。与程香君想象中不同，林宅外面看着阴森森，可里面却连半个鬼影也看不见。她侧头看向林清辞，可就连林清辞也十分震惊。
作为冤魂，林清辞很清晰的感觉到了浓烈刺骨的怨气，可院子里却只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最终，这所谓的祭祖，也是在祠堂拜了拜，便离开了林宅。
临走前，缪可拉着程香君的手说“姐姐，我还会在这座城市待几天，我们一起游玩吧？！”
“再说。”程香君尴尬的笑了笑，倒是眼镜男并不想与他们多聊，拉着缪可风一样的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真是你妹妹？”梁方域看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开口问道。
“不如，梁警官你说说，你为什么非要进去呢？”程香君毫不客气的梵文，让梁方域微微一笑，他侧过身，说“那你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呢？”
程香君一时语塞，只能敷衍着说“说了你也不信。”
“你说我就信。”
“……”听了梁方域的话，程香君笑了。她偏过头，可讽刺的笑意还是落在梁方域眼中。那双眼睛里，落寞的味道太重了，重到梁方域已经无法喘息。他只能岔开话题。
“那个男的叫吴由，嫌疑很重，很危险。”梁方域略有些含糊的说道，语气中带上了调侃的语调“反正你已经在这儿了，有没有兴趣插个手？”
“也好……不过兴趣没用，说说报酬。”程香君无力与他在那件事上多做纠缠，微微耸肩，顺着梁方域给的台阶，往下走。
“警民合作。到时候，送你个锦旗。”
程香君被梁方域的话逗乐了“长官，锦旗又不能当饭吃。”
“那你可以回来……”说到这儿，梁方域没再说下去。
程香君低着头，散乱的短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们就像困在猪篓草的蝼蚁，被那件事团团围困，根本无处可逃。
“阿君……”
“我答应了。”程香君打断了梁方域的话，同样的话，她听过无数遍，却不想再听一次。
梁方域点点头，抬腿就准备离开。这样尴尬的气氛，让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资料一会邮件发给你。”
“邮箱没变，电话也一样。”
程香君的话，让梁方域停住了脚步。可他却没再回头，这句话却还不足以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所以，梁方域唯一的选择只有加快脚步离开。
梁方域离开了，程香君缓缓蹲下身，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她表情呆呆的，看着地面上龟裂的石板出神。
林清辞飘浮在她身后，想说话，却不知从何处开口才好。
索性电话的铃声，成功划破了阴霾，让程香君得到了一个“还不错”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