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在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决定离家出走。
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东城的积雪尚未融化。
他趁着家人没注意的时候，从阳台上面跳了下去，落在白色的草地上，然后沿着冰冷潮湿的石板路，迅速跑出小区，在寒风刺骨的大马路上转了一圈后，钻进一个老旧的网吧里。
他之所以会选择这家网吧，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偏僻，而且以前从未来过，若是家里发现他离家出走，肯定会出来寻找，找的地方也必定是他常去的地方，而不是他未去过的地方。
这就为他提供了更多的时间，用来制定未来的计划。他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开心，但也有些事让他很是烦恼。
比如口袋里的钱不是很多，比如再也见不到暗恋的那个女生了，但最令他烦的是，坐在他旁边玩游戏的这个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矮瘦矮瘦的，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脸上长满了痘痘，头发全烫成了金黄色，嘴里嚼着槟榔的同时，还不停的抽烟。
秦明不抽烟，所以受不了那总是飘过来的烟味，忍了一段时间后，他拍了拍少年的胳膊，比较客气的说：“嗨，哥们，别抽烟了，行不！”
少年没有理他，自顾的玩着游戏，嘴里叼着的香烟，不停冒白烟。
“哥们，可以等会再抽吗？”秦明又拍了拍少年胳膊。
“你说什么？”少年瞥了他一眼，回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我说，把你的烟熄掉！”
“你说什么？”
“烟，你嘴里的烟！”
“你说什么？”
“耳机，把你的耳机摘了！”
秦明指着少年头上戴着的耳机，示意他摘下来。
“你说，我听得见！”少年并没有摘下来。
“我说，把你嘴里的烟掐掉，能听见吗？”秦明大声说。
“你说什么？”少年的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秦明不说话了，只是阴沉的看着少年的侧脸，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自己正在离家出走，不能生事端，不能暴露身份，可心里那股闷气就是咽不下去，总想给这个鸡而玩意一点好看才行。
他悄悄的观察着少年，观察着少年面前的电脑屏幕，寻思着该怎么报复。
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拔掉对方的电源。
少年玩的是竞技游戏，一旦断电就会退出游戏，一旦退出游戏，那这局就基本宣告GG。
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故意扔到座位底下，接着弯下腰去，找回自己硬币的同时，确定了对方电脑主机所在…
他不动声色的回到座位上，坐直了身子，伸直了腿，用脚尖去顶对方电脑主机后面的电源线。
一下没有顶开，又继续顶，顶了足有四五下后。
咔！
断电的脆响声中，少年那边的电脑屏幕就黑了。
“靠！”少年暴跳而起，抓起键盘就是一膝盖过去，把那塞满了烟灰和鼻屎的键盘给顶断了。
“应该，只是电源插头松了吧！”秦明憋着笑，一本正经的说。
“电源插头？”少年愣了愣。
他放下变成两半的键盘，取下挂在脑袋上的耳机，半信半疑的钻到座位底下，去鼓捣主机的电源线，可还没一会儿，他就发出一声惨呼，趴到了地上。
“怎么了！？”秦明吓的从座位上跳起来。
少年没有回答，身体不停的颤抖，跟羊癫疯发作一样，嘴里还吐出唾沫，眼珠子不断的往上翻。
秦明惊疑的低头一瞧，很快就找到少年颤抖的原因。
这家伙有半根手指插进了一个开裂的插座里，也就是说，他触电了！
当秦明反应过来，挪着椅子把少年推开时，少年已经没了意识，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喂，你没事吧！？”秦明拿着键盘拍了拍少年的脸。
少年没任何反应，好像真的死掉了！
死…
秦明想到死字，顿时觉得手脚冰凉，全身无力。
他快速放下键盘，惊慌失措的跑到服务台，对那正在打瞌睡的网管说：“快醒醒，有人触电了！”
“什么！？”网管瞬间跳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有人触电了！”秦明指着少年所在的方位。
网管立即跑了过去，待看见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后，不由得惊呼出声。
“我靠！”
旁边几个上网的顾客听见动静，都冒出头来，当发现地上躺着个人，立即发挥吃瓜群众的本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家伙不会歇菜了吧？”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了！”
“快叫救护车啊！”
“都已经挂逼了，叫救护车有毛用。”
“...”
秦明站在柜台边，只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就转身冲出了这个陌生的网吧，在跨过台阶时，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但他又立即爬起来，沿着街道，不停的向前跑，不停的跑，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为止。
他停在一个公园里的路灯下面，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用力的喘息。
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在肺叶里面刮。
肠胃剧烈的蠕动，把晚上吃进去的食物，不断往咽喉里面挤...
然后。
“呕…”
秦明扶着灯柱子，吐的稀里哗啦，把肚子里还没有消化的食物全部归还给了大地。
呛鼻的异味在冰冷的空气里不停的飘，苦涩沿着口腔，蔓延至全身...
过了好一会。
秦明擦了擦嘴角，手从柱子上收回，裹紧灰色棉衣，兜帽往头上一套，沿着路人踩过的痕迹，朝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那触电的少年。
看起来，应该是死掉了，那些围观的人也说明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杀了他...
秦明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他觉得自己间接的成了杀人凶手！
一想到自己是杀人凶手，他就觉得全身发冷，坐立难安。
嘴巴好苦...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巴里，用力的咀嚼，待化作液体后，直接咽进肚子里。
空落落的胃，在冰水的灌溉下，变得更加难受。
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默默的祈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愿你来生能做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做个富二代，活的潇潇洒洒。”
为什么是千金不是少爷，因为他觉得做男孩子太累了，还是女孩子好。
他做这番祷告的时候，绝对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点虚假。
虽然刚才他还觉得那少年很可恶，但现在又觉得他很可怜，和自己一样的可怜。
若是重新来过，他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加个扣扣好友，一起组队开黑。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但有奇迹。
奇迹的事情发生在秦明祈祷结束的时候，当他停止仰望夜空，转而看向对面的路灯，想着接下来去哪里时，突然发现那路灯下面站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矮瘦矮瘦，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脸上长了不少痘痘，活像个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金丝猴。
秦明只看了这少年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不就是那个触电少年吗？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