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击马扬尘,马蹄翻飞,景如云烟,过眼飞逝,转瞬数里,石桥镇依稀不见。待行出一阵,任逍遥“吁”一声,轻勒嚼头,那马很是灵觉,四蹄颠嘚几下,步伐即刻松缓,蹄声似轻敲小鼓,节奏轻盈。转而踯躅缓步而行,使人如托微风。
无名儿伏在马前,向后张望,哪里还有合欢楼以及赵根廷等人的影子?恍若经场梦幻,此时歘然醒来,欢呼喜悦,道“好神!好神!任兄,我如今才算佩服你啦!既有如此神通,六合八荒,四海九州,哪里去不得?昔日列子御风而行,怕也不过如此!”
任逍遥心想“此不过我门行法“逍遥游”中一种,其实还算不得登峰造极之境,只是对于你这小和尚来说,却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于是欣然笑道“道之修行,弥深弥远,置身深圹廖远之境,形神具空,无我无物,则千军万马亦不过是空虚其形,徒有其表。而我归顺至柔之气,游于有形之隙中,如同小舟逐浪漂泊于大海,大雁托风滑翔于天空,又会有什么阻碍呢?”
无名儿听此言中包含道果,默默思索,终究不解其意,挤眉笑道“原来如此,故此黛皇宫重兵把守,常人出入如同登天,于老兄却也形同虚设!”
见他眼中精光闪烁,搓手笑道“任大哥,有一件事不问不明白,你到底在圣女阁中如何为非作歹,又偷带了什么东西出来?你有所不知,外面传可邪!有人说是汗巾手绢儿,有人说是贴身小衣,还有说……嘿嘿,你摸人家的脚嘞!好大哥,快告诉我吧,让我解解馋。”
任逍遥哭笑不得,道“不过以讹传讹,哪有此事!”
无名儿道“又来!方才深陷腹地,九死一生,不可无惊险,既然侥幸逃脱,咱二人也算过命交情,你哄别人,哄我干甚么?有言厨房失火,抓不着算账会计,既无此事,那女子最注重清白名节,反而诬赖你做什么?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湾——人的名,树的影儿,老兄你可是名声在外!嘿嘿,你定是藏在怀里了,莫要独享,拿出来让我也亲亲芳泽。”
说罢便要去摸,任逍遥急忙拦他,笑道“你胡扯什么,什么人名树影!我不过爱物稀财,因此常常搜刮那些不义财物,为己所用,不巧得个盗圣的名号,那圣女的香巾手帕就是真金白银打造,又值几个钱?值得我冒命?你道世人皆好色,其实各有所好,我独爱财而已。”
无名儿笑道“原来你竟爱财,不过见老兄挥霍钱财,潇洒随意,是怎么个爱财法?”
任逍遥笑道“难道唯独积财才是爱财之法?钱财唯用才有价,堆着放着,不过就是破铜烂铁,因此别人积财,我独爱用财。你听好,我爱财,其实不过是爱自由。而所谓大自由,即使大到尽头,亦有限于自身,非真正自由。而用财则不然。有言道:有钱可使鬼推磨,财钱之力可见一斑!足以驱人,足以役物,足以易境,无所不能,无所不行,无所不包,故善于用财,才能随心所愿,自由无束。”
无名儿道“原来如此。”又悻悻道“你真不是骗我?”
任逍遥笑道“确实是子虚乌有。”
无名儿正失落叹气,却听任逍遥笑道“你叹气什么,不过我受人诬陷是真,而这黛皇宫嘛,倒也真的去了。”
无名儿抬起头来,转而复喜,道“此话怎讲?”
任逍遥轻摇折扇,叹道“我凭空受她诬陷,一夜之间多了许多敌人,我走到何处,这些人跟到何处,更口口声声“淫贼淫贼”,骂的好不难听!我实在气愤不过,既想我空担这罪名真是冤屈,于是干脆由她意思,倒真去黛皇宫走了一遭,带些东西出来。”
无名儿喜道“原来如此,感情好!大哥既然去了,告诉我圣女什么模样?几只眼睛几个鼻子?”
任逍遥笑道“能有几个鼻子几个眼?若是多了少了,不就成了怪物了!”
无名儿笑道“人道圣女之天姿,使西施褪颜,使王蔷变色,最才华的诗人无从开口形容,最擅艺的画手难以落笔描绘,故此想,这样神仙般的一个姐姐,是不是也像常人一般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任逍遥只顾笑,不理会他。
无名儿急道“好大哥,你若是知道便快告诉我,急死我嘞!”
任逍遥轻摇折扇,道“可惜啊可惜,这样的天仙美人,我也无福窥其真面。我虽是去了,那日她却不在。况且其面孔掩在纱帷之后,从不轻易示人,便是邂遇佳人,我打又打不过她,想见此玉面,难难难!”
无名儿听罢,瞠目结舌,道“以老兄的本事,却怎么说打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她身手不凡不成?”
任逍遥笑道“此言差矣!何止身手不凡,江湖上流传一句口号:北剑枭,南剑骨,风流汤情圣,绝代伏仙子,讲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四位人物。如今距赢荒城,神江南天下第一剑约期不过数月,想你也有所耳闻?而这圣女伏乐娑能与此二人并称,可见一斑!”
无名儿心想“剑枭赢荒城与剑骨神江南大名,我实是如雷贯耳,想不到这伏仙子一个女子,竟能跻身此列!”心中震慑,无以言表。
于是低头念念有词。任逍遥悠哉悠哉,摇马而行。
过来一会儿,无名儿道“任兄,你我二人去哪?说不得,我正无处可去,便跟随你好了,你我浪迹天涯,搭档做一双风流侠客,岂不美哉?”
任逍遥听此心中咯噔一惊,想“听此意思,这小和尚竟赖上我了……如今大哥之死尚未查明,我行事更不得其便,如何能时刻照看他?再者我一人逍遥快活,随心所欲,无论如何也不肯被人拖累。”又想“这小和尚身体沉重,如同铅垛,却也有些奇妙,我倒试一试他。”
转而笑道“小和尚,我从黛皇宫里偷出了什么,你想不想知道?”
无名儿道“好想好想!老兄,别卖关子了,求你告诉我吧!”心中却想“咦?凡是不打自招,定是心怀鬼胎,他把我牵连进来,难不成此时却想弃我而去?且防且防!”
任逍遥听他央求,于是吁停了马,矫越而下,将马背上那玄色大口袋解开,笑道“就在这里,你自己下来看?”
无名儿想起此口袋正是合欢楼上带出来的,有一人高,正暗自纳罕,听他这么说,当即劈腿下马,却又用一只手紧抓起任逍遥衣袖。
任逍遥气道“你抓我干什么?”
无名儿道“没什么,我怕跌!”
任逍遥心想“这小和尚鬼精哩!”笑道“就在那里,你放心去。”
于是无名儿侧身正要去看,任逍遥不待他动手,轻手一推,那口袋顺势滚如无名儿怀中。
无名儿只觉怀中轻如纤坠,手感暄绵,当即知道口袋里是个人,急道“哎呦,你怎么把这死人装进袋子带在身上,晦气晦气!”赶忙将口袋放置在地。
任逍遥笑道“谁说是个死人,大大的活人,不信你看?”
无名儿将信将疑,道“不要唬我,看到眼里剥不出来。”
任逍遥笑道“放一万个心,好看好看,不看白不看!”
无名儿这才蹲下去,撑开口袋。打开袋口,待看时,只觉心中忽地拨动了某弦,胸中倏地融化了某物,情动不能自止。
原来,袋里并不是甚么腐枯烂朽的尸傀,反而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见其静静躺在袋中,睡颜酡酡,娇娜可爱。
观其容貌,虽年纪尚小,却已出落得极是明艳动人,只觉此番景色,如露润木槿,细雪香梅,虽非美的惊心动魄,却能使人愈看愈爱慕,难以割舍。
无名儿只觉目荡神摇,情不能止。不禁睁大眼睛。见那张俏脸之上,一湾黛眉感春山,两痕清波动秋水,说不尽风情如画。细细观之,肤若琼脂,幽香细腻,鼻若琼瑶,白釉光洁,耳若红玉,玲珑剔透,唇若香荔,小巧可人,齿若珠贝,皓皖光洁。当真一处米粒大小的瑕疵也难以找到,不由得痴呆了,心想“这任逍遥口口声声不曾见过圣女,唬鬼嘞!我的亲奶奶!此时我面前这位绝代佳人不是她老人家是谁?外面传他偷人家手绢儿摸人家脚,传的太轻!这老贼其实竟把人都给捆来了!”
任逍遥见他心神动荡,既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只是又见他虽看的入迷,手却牢抓不松,又气又笑“好你的!”
于是使个金蝉脱壳,将外褂褪下,由他去抓,也不要了,又怕他来追,从腰间取出一副镣铐,铿一声将无名儿手腕与那女子手腕锁在一起,轻纵上马,急打三鞭,绝尘而去,余音响彻“小和尚,你要做什么风流双侠,感情好!只是我身务繁忙,饶恕少陪!此女子便送你当个老婆,凑你们一对儿“绝代双娇”,浪迹天涯,不比与我这个臭汉搭伙强?你好好琢磨琢磨,咱们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此变化出于突然,使人措手不及。无名儿还未站起来,见任逍遥已跑出一个山头,不禁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