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你觉得这玲珑红豆怎样?”
只见绯红福绳上,七面雕花的水晶骰子包裹着那玛瑙,与福绳相得益彰,简单却不失雅趣。水晶的剔透更衬托着玛瑙的丹艳,一条链子竟也有了几分诗中所言的相思味道。
“夫君看好的,自是无双。”
“这般,便赠予娘子吧。”书生笑着递过去。
“谢过夫君。”女子笑的恬静,耳根同福绳一样颜色。
“朱颜红豆自成赋,千般春风不如卿。娘子喜欢就好。”
我数着零钱,想来,那书生也是动了心的。
买卖不多时,我便跟着项链去看。刚中举的书生踌躇道:“娘子……我想纳小若做妾……”
“好。”女子手一顿,仍举案齐眉,比案上茶更温顺。
“娘子你,不生气吧?我与若儿是真心作陪,你……”
尚未待书生说完,座上女子便轻笑:“夫君多虑了,为夫君纳妾本是妾身的义务。本来还在为夫君喜欢什么样子的美人而发愁,没想到夫君倒是替妾身解决这个大麻烦呢。”
书生又一番山盟海誓。好话说尽,才哼着小调走向小若住处。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回首离去时,结发妻已是清泪两行,再难止。
“娘子,娘子,我想纳水儿为妾……”
“夫君方封官,也好,好事成双嘛。”女子陪他笑道。
“还是娘子温柔大方。”书生称赞道。
不过几个花开。
“娘子,我想纳了欢儿。”
“夫君升为相国,平步青云,更应以身作则,勤俭持国。”同升为相国夫人的她笑谏道。
“哦。”
不过几个节气。
“我要纳妾。”
不过几个日月。
“……”
不过青丝白发,朝朝暮暮,黄粱美梦里。
“夫人,相国让我通知您,他纳了新妾。”
“夫人,相国他……”
……
“哎哎,相国又纳妾了,新夫人生的那可叫一个眉目如画。”刚入府的丫头不懂规矩,整天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妾也夫人夫人的乱叫。
不过得宠。
眉目如画啊,也曾有人这样夸过她呢。相国夫人道:“翠儿,我想看一下自己的嫁妆。”
“夫人莫要多想,相国心中还是有你的。”小翠拧着眉,欲呵斥丫鬟,又恐戳夫人伤心事。
“是你想多了,一时好玩而已哈哈哈哈。”她笑着打趣。
小翠不解,还是领她到库房。
相国夫人嫁妆虽不少,但皆是金银珠玉,要找东西也好找。
不多时,她冲开门,抱着那相国还是书生时写的情书和大红嫁纱,仍回小苑。
书生文笔不错,一封封她看了又看,一辈子都不腻。
直到繁星点点点亮低垂夜幕,月牙弯弯弯缀世间,直到夏蝉塘蛙也叫累歇息。女子才将目光从老旧泛黄的情书上,移到豆大油灯上。
也不知是谁,一声声走水了,喊的慌乱。
真好,还有人会发现。
恍惚间,她看到颈上挂了多年的红绳断。一时间,玲珑尽毁,相思尽散。
相国夫人突然觉得,这刻满繁杂花纹的水晶与围墙甚是相似。挡得住红豆,拦得了相思。
她痴笑,缓缓睡去。
千般相思不过岚,万般红豆终成灰。
那天相国来此,给这小店添了不少热闹。
“您能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我脱口而出,背了千万遍的客套话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老板又打趣。”相国品着茶:“今天我包场,你们退下吧。”
侍卫赶着两三客人出去,不过片刻。
我定睛看,她的书生也随着客人们走了,径直离开,没回过一次头。一晃,名誉天下的相国仍坐在眼前。
“我很爱她的。”相国说,“可昭贝公主要嫁于我。”
“相国早耳闻公主的骄纵,怕委屈原配夫人。故作多情想让公主悔婚,却不料原配夫人当真。”我说。
“老板果然都知道。”相国笑的比我还标准,“我来贵店买项链时,就看出老板器宇不凡,绝非等闲之辈。”
“相国请直言。”
“民传老板善占卜。”
“雕虫小技,不入眼目,相国过奖。”
“哪里话。”他眯眼笑,将一枚刀币拍于案上,门外侍卫刷刷起立,两两将箱子抬进。
“可为一卜?”相国抬眸,侍卫立即打开,二尺长的虹沉木箱里满是刀币。
足足六箱,够路费了,我咽口水:“相国要卜和贵夫人的三世姻缘。”
“老板聪明。”他嘴角一偏,闪过嘲弄。
我下堂,挨个拂过箱中财:“相国觉得,小若如何。”
“虽善歌,绣针总不及她。”
“水儿当如何?”
“虽善舞,举止礼仪却不如她。”
“卦出来了。”我光比量着龟甲,火都未起,他若还愿信,也不过图个心安。
“老板请讲。”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相国一拍桌子:“胡言乱语!”
我身形一闪,同满铺典当茶酒化作星星点点飘散,再不见。相国跌坐在地——他的板凳也被我带走。
空荡房间里,除了他和六个空箱子,再无其他。
实际上,如果不是嫌笨重,那箱子也挺值钱的。
我飘到相国府时,追捕令尚未赶到。
废墟中,几点火星顽强挣扎。我自路口烧焦过半的樱桃树上,折下寸长死枝,拨弄着焦土残灰。
果然,女子闺房中现出一点红。不似火花壮烈,也不似红玉温润。静静睡着,没有所谓挣脱束缚的自在。
我拨开木头渣子,细细吹起它身上灰。红豆的模样,相思的模样。不得不说,她的书生眼光极好。
但这不是玛瑙,中心一点黑,抹不去。也不是相思子,晶莹剔透,凉如夏水。
这是鱼玉拾来的相思母石,打磨成项链。
许是恨人折腾,它不认我,也不认鱼玉。想来无缘,虽可惜,终不愿坏鱼玉手迹,随手扔到典当柜,由它自行作抉择。
可任它,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混沌至此啊,相国若真怜她,怎舍得把她同随手招来的歌姬舞姬作比较。
这相思呵,眼盲心盲。以人度己,还妄想,千古流芳。
鱼玉雕的玲珑骰子已毁,我要这石头也没用。
“你自由了。要我把你送回去吗?”我问。
阳光打在相思母身上,波光潋滟。我清楚的听见它说,“哪里都一样。”
哪里都一样。
我把相思母带了回去,将此写给鱼玉,终未送出。自己反复琢磨几遍,便撕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