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非始〉
千采的命,可以说是诚王炳禄给的。
那天,她去给新皇焕惜献舞。不料风光太盛,引得舞伴嫉妒,将其推入荷花池。
怒放的荷花与繁杂服饰束缚住她手脚,挣脱不得,只能感受着世界一点点模糊。
炳禄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绝望里。声音柔和恰似记忆里的少年,勾来千采久久不曾忆起的槐花香。
他说:“姑娘可愿跟在下回家?”
千采脸腾的红透,许久,缓缓点头。
炳禄为她请最好的舞蹈师傅,推去所有应邀,只常同她在紫藤花架下,饮茶哼曲。
炳禄奏琴,千采便附和着舞,一步一花落。纷纷扬扬的帆样花瓣,落在案上,又被琴声驱逐。她记忆里也有这样花儿,只不过,云一样洁白。
那日炳禄同发小洽谈,讨到有价无市的桃酝露,兴冲冲和她共享。千采不想负了他好意,饮罢,依旧起舞翩跹。
或许是有点喝多,千采红着脸,越转越快。颈上玉佩,忽的甩出。
她一下子酒醒了,急忙去捡拾。幸来这落花层层叠叠,玉佩掉下也没有磕损。
琴声戛然而止,炳禄赶来,满脸关心毫不作假:“没事吧?”
千采将玉佩给他看:“托恩公的福,好的很。”
炳禄神色暗了一息,又立马回复正常:“这玉佩好生眼熟。”
“这可是恩公幼时许我的,恩公难道不记得了?”千采笑道。
炳禄也跟着笑:“是了,这是我的。”
他朝千采伸手:“我有点急事需要它,可以先还我吗?”
千采看他眉头不自觉轻皱,没有多问,将玉佩奉上。
〈终非终〉
千采很久没见到炳禄了。她想出去,却被大批侍卫拦下。“突发宫变,为保证安全,还请您不要外出。”
她还要问,侍卫却像门前石狮子,一言不发。
这样耗了几天,担心却止不住。小花园里来回晃,瞥到假山碎石,心里抖一个机灵。
常年练舞,踩着重重碎石翻个丈高围墙,并非难事。只不过搬石头有点吃力,千采拍掉手上土,汗如雨下也顾不得干净。
不敢正大光明走街,千采便摸着小巷子。巷子窄而深,黑暗中似有不可为人知的秘密,她弯着腰扶墙渡步。
哪知怕什么来什么,她顺着墙摸到了一温热湿润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千采多摸了两把,才惊觉手中是一颗人头。
捂住嘴后退,不防踩到一只手。倒吸气声粗重,千采急忙道:“对不起,我给你包扎!”
男子眉眼如玉失水,黯淡无光,无力摇头:“谢谢姑娘,没用的。”
似乎是无奈,或者吃力,他磨蹭着从怀里掏出一物:“如果可以,劳烦姑娘帮我将这簪子咳咳、咳呵……还给西祥街左边第二十三户的孩子……”
“不对。”谈及此,男子眼底豁的清明:“她如果还在,该也是你这么大的姑娘了……”
千采着了魔般去接。
那簪子材质并不好,顶端的玉兰花苞摇摇欲坠,样式却毅然是母亲的遗物。她不可置信:“这可是你与他人互换的信物?”
焕惜大笑,扯动伤口:“是了,那年我将先皇的赐我的玉佩予她,却不知怎么到了我双生子炳禄手里。”
“只可惜,亲手种的槐花林,她怕是看不见了……”
料是千采反应再慢,也该明白事情始末。她细细擦净他脸上血污,是记忆里少年的模样。
彼时大旱三年,颗粒无收。母亲病危的时候,是他来这贫穷小镇布施粥米。那时她望着他,晨光为他镀着神圣,天仙一般的人儿。
“那姑娘可是唤作千采?”她试探道。
焕惜猛抬头,细细打量面前的人儿。
那年,民间怨声连天,为树名声,派他救济。村民疯抢食粮,只有她轻声道谢:我用这簪子跟你换吧。
他正诧异,忽有灾民惊呼,粥里有毒。
饿红了眼的人们失去理智,固执认为眼前少年就是罪魁祸首。千采虽小,但好歹扎根于此,紧要关头拉着焕惜往阴暗小巷里冲。
就如同现在,少年将身子紧缩在角落。外面呐喊声震地,一分一秒的平安,都是从奈何激流中夺来。
可惜,哪儿有那么多绝处逢生。当炳禄的脸出现时,千采眼神里复杂,堪比他身后林立的铁骑。
他挡住小巷子里仅有的光,没有一点解释。踩着焕惜的血向千采伸出手,像是一场仁慈的救赎,“回去吧。”
千采只觉得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酸甜苦辣,“嗯。”
她朝焕惜点头,炳禄动作一顿,继而将她缓缓揽入怀中。
这就算是答应了。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焕惜,狼狈铺开在脸上的乱发,都盖不住他眉眼深处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