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依然自顾自的跨过千山万水,无情无义又似看破红尘。转眼萧徐行已及弱冠,也踏入科举行列。
叶笙踩着小鞋踏着碎步来送他,萧徐行回首笑的温柔。风划过竹林,似笙箫鼓瑟齐奏。
夕阳替她描摹那双剑眉,萧徐行将一信封双手供上,“若我金榜题名,小笙便拿这信,换十里红妆。”
叶笙心里千言万语,一瞬间皆化为乌有,只道一句久别珍重。
然,去是一道去的,归乡的人里却没有他的影子。
叶笙拉住与他同去的人,同道之人不是言未见,就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他博学,怕是高中功名,这穷乡僻壤,一眼也看不得。
她不信,日日揣着那封信,也不打开,只静坐发呆。院内那几从湘妃竹陪她侯着岁月如流,竿挺的笔直,叶随风晃动,低声呜咽。
牡丹开第四回时,萧父亲自登门拜访,退回定娃娃亲时的鸳鸯玉佩,直道是萧家负了她。
萧父捋着那几根花白胡子言挚友有子,而立之年,无妻无妾,仅有的通房不成气候。暗示她已直花信,婚嫁方面还需多多上心……
叶父打断:“我家乖囡囡不急,我身强力壮的,家里缺不了她一双碗筷。”
叶笙却扬起嘴角,将那信塞入窄袖中:“既然是萧叔所说的,那必是戏本子里的良人了。这般好心,小笙又怎忍再推辞。”
一时空气静的宛如祭祖,仿佛呼吸都怕惊扰了神灵。良久,只听句送客,众人散,再无言。
萧父张罗几日,请人算了吉日良辰,三月后既嫁。叶笙也不再外出走动,端坐在家,一心一意绣起嫁衣。
正午时,叶母来送午茶:“小笙前几年那套绣竹花的嫁衣呢?”
绣花针一歪,白瓷般的指尖涌现红豆大小的血珠。叶笙将其含在嘴里,含糊道:“……旧了。”
见她不愿多说,叶母便只叮嘱她莫过于操劳。
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吉时到,有云悄悄溜过,又被冲天唢呐声吓跑。起轿、回车马、迎轿下轿、祭拜天地、行合欢礼。
新郎被闹着出去待客,叶笙自己掀了盖头,云鬓花颜金步摇更衬出毫无涟漪的眸子。
她透过赫纱窗看院内,只觉得一片绯红,朦朦胧胧瞧不真切。可排山倒海的道喜声和孩子的笑闹又如此刺耳,全然陌生的声音令她愈发恍惚。
她记得裹脚布刚缠上的那夜,跌跌撞撞的跑向窗边,想像以前一千遍一万遍般的翻下去,脚却不听使唤,连累她跌坐在地。
她记得幼时竹林里,萧徐行讲着学堂里听来的小故事,她在一旁兴致勃勃的想象长大后,诗酒江湖。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将藏在袖中的信掏出来。
笔墨在龙凤喜烛的舞动下涅槃,灰烬随风翩翩舞于窗外,叶笙忍不住笑:“烧了好,化成灰就飘的出去了……烧了好,烧了好……”
叶笙说着说着鼓起掌来,绣着凤凰的衣袖打翻烛台。她猛地拔下牡丹花簪,划破裹脚布,一步步走进火海里。
大厅里,主宾饮的尽兴,谁也不曾喜她所喜,悲她所悲。叶笙被灼伤的眼瞪着舞的欢快的烈火,恍惚间听谁说过竹有灵性。
不知这时,可开得无瑕?
千里之外,萧徐行以袖掩面,猛咳起来。许久,一扯一顿挪开血迹斑斑的袖角。
嘴咧开,前尘旧梦,走马观花般。他记起当初进京赶考,为省时间抄近路,被匪徒截了道。贼人们见他两袖清风实在没什么油水,便扣他下来做苦工。
他记起母亲煮的溏心蛋,父亲题的打油诗,记起乡亲们的祝福和玩笑话。
他记起她的叶笙,叶笙问过竹子是否会开花。他回家后偷偷翻过父亲压床底的百书箱,那本灰比纸还厚的书里写着: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竹花开落间便决定它轮回已尽。
想,这有因无果的孽缘,到底有什么好开。
萧徐行点燃火折子,透过柴堆上的火,他看到炊烟袅袅飞十里。多美。
月光仍皎洁得狠。清风过,惹得万家灯火惶惶,几曾吹灭,几曾再燃。
萧徐行合上布满血丝的眼眸,叶笙轻快地扬起嘴角,都睡的安稳。谁也不知道旧院里,山石林木无易物,却无故添一分幽香。
细寻,米白色花儿躲在玄绿竹叶底,深沉夜色里终究没飘出雕花的窗。
黑白无常在收魂,或许是怕我搅乱,白无常时不时往这里瞅一眼。
我无以对。
最近对某些事,愈发不能言语。或许是自己正在遭遇吧,终不能再借戏外人眼目,看曲终人散。
说来,生离死别,到底那个来的好看。
还是死别吧,一了百了,干净利落。切莫生离,拖着牵挂,留着念想,偶尔还生出不必要的希望。麻烦的很。
我有些迷茫。我想活下去。
但一时间又觉得无所谓,只要鱼玉愿意。
可就是有点好笑,毕竟我一心一意,只为她能活下去。现在却轮到我悲观。
记得有人说过,我的姑娘把我奉若神明。也正是如此,我才有力量走出来。倘若有一天,姑娘觉悟,我也是该死的。
有人记得我待她好,就够了。
只不过有些担忧。我走后,她必是要独闯人世。可我还有很多东西想交给她,我这一路还有很多话想同她说,我未来遇到的故事,想和她携手走过。
我相信鱼玉,但一想到她的目标是活成别人的样子……
该纠正?但“正”又是什么。她还有自己的目标,有哪怕一丁点自己的思想,这就够了。
我扪心自问,真的够了吗。
或者是回天乏术了。
或者是,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