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书生,会讲故事,笑的温柔。原是一介布衣,与我粗茶淡饭,甚是欢喜。后来摘得探花,高头大马,人生赢家。我就找不到他了。”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将军,满心抱负,一生戎马。花前月下也曾如绕指柔肠,卿卿我我共许乱世为家,后来去了边境,我就找不到他了。”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浪子,曾为我一掷千金,许我红尘作伴。曾言我青丝缠绵,盖过红颜万千。后来,这句话说给了无数人。我也找不到他了。”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支桃花,他说过同我浪迹天涯,他说过予我嫁纱比天。后来春风十里飘桃花,硕果累累清香远,我便再也不见他。”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乞儿,衣衫褴褛,一生凄苦。曾相依相偎,相约不离。食不果腹作历难,春风十里做夙愿。可后来飞雪连天蒙住了双眼,我便未再见过他。”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介布衣,他说愿勤劳诚恳同我日出而作,柴米油盐共享岁月如梭,可后来王朝动乱,英雄未曾负年少。我也未曾再见英雄。”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戏子,曾红极当时,曾众星捧月,曾竹萧一支奏得余音绕梁。后来年老色衰众人忘。一生从未肯回首,也从未再见过我。”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帝王,一手遮天许我独宠天下,也曾艳冠后宫。他说六宫粉黛无颜色,后来我也失了颜色。红颜枯骨,无处为家。我也不知那个他究竟去了何方。”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美人,倾城倾国,能歌善舞,曾言舞罢与我共归家,后来未负天下未负他。我其实从未找到过她。”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邻家小女。小家碧玉,天真可人。不骄不躁,于青梅竹马时共许一世相依。后来家中变故,她步入京城,满鬓珠摇。我再未见她。”
“孟婆,你好。我在找一个恋人,无倾国之色,无雏凤之音,却有慈悲心肠甘愿在彼岸以身渡人。所幸现在,我找到了。”
我看着孟婆连哄带骗的卖汤,那人陪着刷碗盛汤打杂,偷闲讲什么,逗她笑。碗伸到我这边又顿住,回眸无声请示孟婆。
“孟婆,你好,我在找……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们。”我哈哈笑着,右手接过碗。孟婆身畔的人儿,玉树临风,自有傲骨其中,是个靠谱的。
孟婆盯着汤,神色莫测。
“祝你们长长久久。”
“谢谢,你和鱼玉也是。”孟婆眉仍横着,眼底却温柔。
这里没有风,我答应着,左手偷化出蓍草,东海起风牵南山,是个好卦。故几番周折,总能白头。
本想借三生石窥鱼玉一眼,候此,突然又不想了。该来的总会来,即使算尽前尘往事。
我回铺里,又翻开鱼玉的手札,这本里面都是诗。她写过很多诗,记下来的只有几首,大多和风吟唱,久而忘。
《无题》
君不知妾素面好,妾欲红妆又语羞。
蔻丹初染眉沁绿,略施薄粉轻点唇。
凌波仙子缓步至,落入鬓蝉无人拾。
闲来提笔莫作怪,秋雨压苔谁曾惜。
《无题》
长街长,短亭短,柳叶弯弯绕城飘。
朱灯暗,烟花繁,无需落笔自成篇。
都说往事轻年少,谁道年少泪已干。
去年夏花今依旧,只怨曲折人早散。
竹叶笛,独自唱,凭栏依望笙歌消。
敷铅粉,描黛眉,青丝三千独自馆。
曾与谁约黄昏后,漫漫长河迷尽头。
余生待得谁回首?满身霜雪作白头。
鱼玉说这算不上诗,说她年轻,随笔乱划。可怎么又算得上,非要历尽千帆,归来泪满衣巾才配得上?
后来,我顺着她眺望的河逆流而上,愈上的水愈清澈温顺。河中石兽怒目而视,呆愣的眼在水和光照顾下,反而比人更清明。
那时候,鱼玉还给每个路过留愚铺的人写诗占卜。有负气含灵之人,志同道合,便引为密友。平日不聚,甚至无话,街头山林偶遇,微微一笑,倒有默契。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往下看。
想给你写一封情书,发给全世界。
我喜欢你,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可有时候想着想着一抬头,连天上的云都是你的模样。
我喜欢你,就像那年初春想拍一树槐花,却有雏燕恰巧入镜。突如其然,十分欢喜。
何为喜欢?
大致是我看过的江山锦绣,
皆不如你眉目清秀。
何为欢喜?
大致是远方传来我的名字,
细闻恰是你的声音。
何为一生?
不过是我带酒,你打马。
一起燕妒莺惭马齿徒长。
何为一世?
不过是我养鱼,你耕田。
一同柴米油盐不问世事。
何为不离?
像小乔扇子漫天飞舞,
终年不惹尘埃。
何为不弃?
像大乔抚平衣上褶皱,
柔声唤你归家。
大概世上英雄万千,我只侯你归来。
何为幸?
不过听你轻启歌喉,清脆如初。
万般物是人非皆做旧。
何为福?
不过见你笔墨泼洒,纸上是我。
日日暗香浮动伴梦来。
何为比翼?
不过与你浪迹天涯,青丝化白发。
迟暮之年东篱采菊,共话桑麻。
何为连理?
不过与你卿卿我我,举杯邀明月。
回首之时十里桃花,不如蒹葭。
何为风花
莫过与你坐看云卷云舒情深缘浅,
以茶代酒不论浓淡只喜醉梦一场。
何为雪月
莫过与你笑谈花开花落朝思暮念,
以物寄情不问江山只重红线千匝。
何为国?
不过铁马冰河,有你护着,
百万铁骑不入梦。
何为家?
不过痴娇任性,有我顾着,
一腔热血任你洒。
何为你?
懵懂顽童,敏感文弱。
眼眸模糊映不起世间万物。
何为我?
凡夫俗子,一无长处。
满身艳俗却奉你菩提一树。
我种杨柳绕湖,只为许你有枝可栖。
亲爱的,好好活下去。
这一封,用鲤鱼信封包着,夹在书里。若不是新奇,我也不会注意。
我第一次见,但总如燕归来,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太阳穴有点疼。纸泛黄,四角往里卷,右边早被揉的看不出面貌,只有字模模糊糊,被什么泡过般。
鱼玉,这封书可还作数?我跌坐在地。都说汾暮村十里红装十里缟素,酒旗高悬风和水暖,金玉为床暖饱不愁,可见的人,哪回来过。
我决定给鱼玉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