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位大皇子,他的母亲只是解典宫中的一个普通宫人出身,他的母族十分单薄,因为诞出皇子封了夫人荫及兄弟,但他的母族中却没有出现什么人才。薄弱的母族,使得他需要依靠一股强大的势力,本来宗室对他并不抵触,甚至可以说宗室对他颇有好感。
原因不仅在于他在民间的名声很好。自从离宫以后,大皇子尽量的表现自己的贤明,经常深入市井,也确实为京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平易近人、胸怀百姓,这都是为国者的善举,但是聪明人不该太明显的表现出来。处处展现聪明的人往往并不是很聪明。民间的好声望可以为他加分,在宗正这样的重臣看来仅仅是方便树立正面形象的参考,从小到大他对宗室所表现出来的友好,在宗正心里才是加分的大项。
但是在这场斗争中,他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从小看到宗室一天天衰落的他,在靠山的选择上,最终倒向了内阁。谁都知道,他在先皇驾崩之后,他第一时间去拜访了内阁的四个官员,而且一次都没有试着和宗室的人联系。也许是他从小的经历使得他对宗室有着天然的戒惧心理吧,这是一个上位者不应有的杂念。
旧势力虽然表面上受到了打击而衰落。但他却忽略了这个势力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而且两百余年的积淀,又怎是二十年的打击能完全拔起的呢。再说宗室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他选择投靠宗室,或者花些心思拉拢宗室的一些王宫子弟,也不会让宗正如此轻易的站在自己的对立方。宗正刚才的话直接否决了内阁的提议。而且内阁的几个老狐狸根本不会为了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宗室翻脸。
闻听宗室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老洪范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原本抬出皇长子,就有试探的意思。
民间的贤德名声在这些掌控国家走向的重臣眼中,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百姓的爱戴是可以争取的、贤德的名声是培养的,在形势需要的前提下,他们可以让任何一位皇子,应该说是未来的君王,拥有贤德的美名和百姓的爱戴,哪怕未来的君王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傀儡。
这个一心在民间树立个人声望的皇子,将来未必会安心的当自己的傀儡。而且就目前的形势看,独霸朝堂还为时尚早。他还不敢贸然和宗室公开对抗,朝野间还有一股力量,使他时时不敢相忘。世家大族,这些历史超过解典的家族,目前的态度像是在观望,若能拉到自己这边自然最好,若是逼得太紧恐怕会导向宗室一方。他在提议立皇长子时眼角的余光扫向殿上的世家代表,根据他的了解,世家中大部分人对这个皇长子并不感冒。
首辅洪范不紧不慢的从袖口里取出了另一份奏章:五皇子为人谦和、待下人宽厚,必能带着解典走上和谐的道路。
相较于锋芒太露的皇长子,老五就显得内敛很多,平时的待人和气,也不失时机的提出一两条改善民生的主张。再加上他善于利用下人传播小道消息,把自己做过的好事不动声色的传扬出去。这一点使他在民间也有不错的声望。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嫁入世家和宗室的两位姨娘,使他在这两个方面都有说话的地方,他本身的圆滑又使得各方都认为他可以平衡朝中的个股力量。在得到消息前,他就一直和双方走得很近,先帝驾崩以后,他更是通过母族的关系,暗中与双方联系,争取支持。
既然不能寄希望于把对手一举清除出朝堂,那么就暂时维持现在的局面为好。贸然的想要霸占最大的那块蛋糕,可能会连蛋糕渣也吃不上。
三方都能说上话,却又没有明显的偏向于任何一方的五皇子,现在看来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当然,背地里,五皇子的足迹也遍及了三方。
面对对方提出的这个折中方案,宗正浑浊的双眼微微抬了抬,他并非没有想到对方会推出五皇子这枚棋子,只是没有想到对方推出的如此干脆,如此迅速的把皇长子如敝履般丢弃。不过老宗正的心里却不是很舒服:“看来小五和这几个老家伙有过协议,不知道他们议定了什么!”当然,现在的情势看来,选择小五是个不错的方案,宗室议定的几个人选里,能不受到双方阻挠的确实不多。
看着一边呆若木鸡的皇长子的背影,朝臣们似乎能想象到他那双震惊的眼睛。他被背叛了,如此轻易的背叛了,在这场赤裸裸的交易中,甚至没有给他发表自己意见的余地。
一滴汗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怎么办?”这个时候还没有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没有到最后一刻,如果放弃努力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所有的可能性。虽然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很受打击,但是如果因为外界的打击而乱了方寸,却等于放弃了翻盘的可能性。他还没有不济到这点打击就放弃的地步。
当然,他更没有达到超脱的境界。放弃,有时候是一种智慧,有时候是一种勇气。在大家都在奔走夺嫡的时候,选择放弃,为自己谋划一个安乐的结局,更多的依靠的是智慧和眼光。好胜心与对帝位的渴望,让他参与了争夺,已经证明了他没有参透权利的智慧。争夺中,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不可控的势力之上,而不去与其他势力示好,证明了他没有选择盟友的眼光。眼前的情况,要放弃,恐怕更多的需要的是勇气了。夺位失败的人,一定不会容于新君,放弃争夺,最多能换得保全自己的部下朋党,放弃自己的希望是需要勇气的。
汗水流下,心中却在飞速的思考,眼睛也在四处寻找,试图找到那根救命的稻草。终于,他把眼光投向了大殿一角的宫卫佐领毕绣,这个曾经是自己儿时伴读的青年。现在的他凭借门荫,进入了宫卫营,凭借自己的努力,也是很受手下的敬重的。今天正好是他在内殿当值。几近绝望的皇长子,就像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两人在这之前并没有刻意的串联,使得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个小小的佐领的存在。就连他都没有注意到今天毕绣当值,他仿佛看到了上天给他递来了一根金色的稻草。他不知道,这个童年的死党,一直在为他默默地尽着自己臣属的忠诚。自从他加入宫卫以来,一直在小心的结交拉拢下属,现在他的手下中大部分人已经维他的命令是听。
看到童年的玩伴、心中的君主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脑海中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响“尽忠的时刻终于到了,殿下的成败就在今天一搏!”他神情郑重,微微颔首。
见对方朝自己郑重的点了下头,皇长子确定在这一瞬间,自己已经得到了对方效忠的承诺。他连忙将反击的信号发了出去。
一位渺小的博士官站了出来:“自古以来人君立长立贤。皇长子所言所行,深得百姓爱戴,何故因一人之言而做他想?”
“是啊,民间多言皇长子仁爱惠民,百姓多愿为其所用。古人常言,天道在乎民心,今民心皆向皇长子,和更立而违民心!臣等请立皇长子登极。”另一名非重要官员也站了出来。
“皇长子言行自律,并无过错……”
这些拥立的声音,只说皇长子的善名,却不驳斥宗正指责的不在病床前尽孝。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先帝根本没有卧床不起,而是他们不敢说。这是内宫的秘闻,外臣如果议论是要治罪的。所以明明是有力的反驳,却不能使用。
这些不重要的官员出头,并不是说皇长子拉拢的都是些小虾米。而是这些人出头,对方的重量级人物是不会回应他们的,如果跟这些小人物在朝堂上争个面红耳赤,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三方又都不愿在第一时间派出自己的舌头来回应,都在观望另外两方如何应对。这倒让殿上一时间被劝进的声音所充斥。
本应该是最开始有这些小虾米争吵作为开场的朝会,今天被内阁的四位阁老进言所取代,使得他们没有了登台的机会。昨夜准备的台词都没有展现的时间,现在终于有人得到了上场表演的名额,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虽然只是一方的演员在唱,要也是此起彼伏,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