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燕都,天子脚下,一年以来不甚太平。
且不提平民百姓,燕都的高官显贵、皇亲氏族们也颇多不顺,小则搞砸差事、仕途不顺,大则车马遇袭、伤及身体。最是着急上火的莫过太尉府,当朝太尉马谡的嫡亲孙儿已经卧病在床一月有余,听闻病症甚是怪异,请遍名医也毫无起色,听闻马太尉疑心孙儿之病与妖物脱不开干系,私下找人找上了自在道盟,哀求道盟派出弟子施以援手。
这事传到市井之中,各家各户便信以为真,巴不得道盟弟子快点前来,燕都这一年粮收不足、人流骤降,流年不利,少壮皆有疲态,仿佛钟灵俊秀之地被抽空了灵气,皇城宛若荒城。是以燕都的百姓子民,也不由联想起妖族与人族近来不和的传言,惶惶终日。
太尉府上,悄然来了几位客人。
府上仆从见是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两位更为年少的侍从,拿着名医的拜帖,便请入大厅听候主人发落。可这年轻公子落座后却先要求要见马太尉,仆从看他面生,品貌倒是一等一的俊逸,穿着虽不像燕都的贵族子弟,通身清冷自洁的气质却叫人不敢轻视,倒叫人反过来生生忽略了他生得极好的容貌。仆从低头不敢多看,正犹豫之间,那年轻公子开口道:“我等是来替道盟传话的。”
听此一言,那仆从领命而去,马太尉正巧修养在家,闻言便起身更衣、十万火急地赶到前厅,躬身相迎,双方落座沏茶,马太尉便等不及了:“敢问公子师从何处?”
年轻公子取出身上玉牌,道:“襄陵弟子沈钰,受道盟之托而来。”
马太尉拿了那块玉牌,喜形于色,起身再拜:“久闻襄陵大名,若不是道盟出面,我等凡人怕是无缘见贵派仙客一面啊。”
沈钰辞谢道:“仙客之名实不敢当,我等奉家师之命下山游历,巧至燕都,便受道盟之托,来解太尉燃眉之急。”
马太尉恍然道:“原来如此。”
早有传言襄陵一派素有仙客,与人族乃至自在道盟过从并不紧密,也鲜少插手道盟之事。
沈钰微微一笑,打断马太尉心中思绪:“太尉,不知可否引见令孙?”
马谡敛神笑道:“沈公子请。”
因是白天,马太尉孙儿的房间也开着门窗,算是敞亮,但只要走近病床,便感受到一股浑浊妖力。那妖力包裹在病床之上,却空见其力不见其妖,可见此妖来路不小。
沈钰走近病床,那孩子躺在床上,约有七、八岁,脸色惨白,沈钰一时停驻。
不对,是两股妖力。
在这不辨来路的妖力之外,有另外一股妖力将其包裹,又分出余力护在那孩童的心脉和头部,这股妖力纯净,却显得有几分吃力。
身后苏五低声道:“是猫妖。”
沈钰抬手制止苏五,示意晋莹上前取出部分妖力收入小瓶,转身出了房间。
马谡见他们什么法器也没带,只取出个瓷瓶操弄一番,不由有些着急,跟上问道:“仙师可要作法?”
沈钰答道:“不作法。”
马谡追问道:“那小孙儿可有救?”
晋莹撇嘴抢答道:“我们可不管救人。”
沈钰只好按住太尉:“太尉放心,我已找到那妖怪。请太尉将隔壁房门打开,遣散众人,两个时辰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入。”
马谡还欲追问,却被苏五请出庭院,仆役飞马来报:那块道盟玉牌是真,薛大少爷传话说稍晚登门拜访。马谡心下稍安,吩咐众人守在庭外,自己到前厅去等候好友薛瑞。
苏五关了房门,心下不解师兄举动,却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侧。
他这位好师兄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仅以灵力传声:“请妖君出来一见。”
那妖君可有这样好说话?
苏五瞪大眼睛,眼见那猫妖竟幻了人身,现于三人面前。
“我不伤人族,诸君请回吧。”那猫妖道。
沈钰却笑道:“我等若真的走了,不知你又能撑到几时?”
猫妖闻言睁眼:“你是何人?”
沈钰道:“襄陵沈钰。”
猫妖闻言面色古怪:“襄陵弟子竟然来管此等闲事,不怕师门责罚?”
苏五面露不屑:“下山游历正是家师之命。”
猫妖奇道:“竟有此事。”
沈钰反问道:“那是什么妖怪?”
猫妖透明的脸上浮现笑意:“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妖怪?”
沈钰道:“妖力强大却浑浊,不知现今妖族竟有这样的种族?”
猫妖脸色一白,似是痛苦难以支撑却偏要强行压制,答道:“……没有。”
沈钰道:“你放开它,让我来。”
猫妖抬眼看他,声音放柔了许多:“你……也不行。”
猫妖的声音又轻又快:“它现在不在这里,我便已经如此吃力,若你出手,势必会将其真身引来,它的真身……你我联手虽可一战,可我如今已经帮不了你。”
沈钰不赞同:“可你已经撑不住了,这一战在所难免。”
猫妖的蓝瞳发出妖异之光,它催促道:“快走,我叫绛元,去淮南妖盟求助。”
沈钰见它就要力竭,来不及多加思索,借风之力将灵力注入一墙之隔的房间,晋莹苏五见此,纵身跃入隔壁房间,施力对抗那飞窜的浑浊妖力。
猫妖显出真身,摔落在地,沈钰抽手护住那只灰蓝毛发的蓝瞳妖猫,破开那团妖力,一时之间那团浑浊零散开去,然而不过倏忽之间,妖气浓烈起来,果然如猫妖绛元所说,那妖怪的真身来了。
沈钰喝道:“苏五,晋莹,后退!”
二人听命后退,取房中茶水、花瓶浮水为法障,将绛元一起护在结界之中。绛元奄奄一息,却不愿以兽身相见,勉强现出人形,不再是方才虚浮于墙面的隐约人影,它幻做赤色长袍的少年,胸口被血污沾湿。
绛元支撑着身体,抬手抹去血迹道:“以水为法器,此等法术倒是少见。”
苏五、晋莹对视一眼,将灵力注入绛元身体,助其暂时止血并维持人形。
那骄傲的少年也不由低垂了眉眼:“多谢。”
妖气愈发浓烈,可那妖怪迟迟不现形,以沈钰的道行,竟也察觉不出此妖藏身何处。
屏息之间,忽有数股妖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只见沈钰身形一动,双臂托举之间将那妖力往外一抛,一时之间风起,那奇异之风似成了一双手,将那妖力聚在一起,推到了后院之中。沈钰便凌空站在后院水池之上。
只听空中一阵桀桀怪笑,那妖怪就在附近,却仍然躲在暗处。
绛元担忧地问:“你们师兄行吗?”
晋莹道:“你不知道,只要有水,我师兄就绝不会落于下风。”
绛元眼珠一转,嬉笑道:“你们师兄弟倒真有趣,我从未见过不带法器便下山游历的人族修道者。”
苏五哼声道:“是你孤陋寡闻罢了。”
绛元不置可否,跟在二人身后行至开往后院的窗前,日光之下后院银光闪烁,仔细一看,空中竟浮着无数水珠,那银光便是阳光透过水珠反射而成。电光石火之间,绛元看到那水珠指向空中数个方向,似穿过实物一般破碎,才知道原来击破了几处妖力。
沈钰不知妖怪藏身何处,却能调动风力水力将其妖力击破,那妖怪一阵惨叫,妖力聚成一团冲天而来,后池之水便成了沈钰的法器,水剑直指那团妖气,一时水破妖散。
那妖怪嗷嗷怪叫起来,口吐人言:“你这小子怪得很!”
沈钰闻言一笑,那水剑化为长矛掷向发声之处,只刺中那妖怪皮毛,落得一点血珠,由水珠包裹着缓缓坠落,沈钰将其装入瓷瓶之中。
那妖怪早逃了,声音渐远去:“自有人收拾你这怪小子!”
沈钰也不恋战,那隔墙观战的师弟师妹二人见他回来,忙一把抓回绛元,苏五驱动灵力为他查看伤势,晋莹则扑到床边查看那孩童。
晋莹松了口气道:“这孩子只是受了些妖气,调养几日便可。”
苏五却皱皱眉:“他元气大伤,凭借妖力恐难自愈。”
绛元笑了笑:“无妨,劳烦将我送回淮南,自有人接管我。”
沈钰探手将他扶到软塌上,神色淡淡:“只怕你撑到淮南,淮南已经回天无术。”
沈钰取出一个青色小罐,苏五见之色变:“师兄,不可!师父交代过……”
沈钰未看他一眼:“你有别的办法?”
晋莹也急了:“师兄,此法自救已是伤身,你怎可将它用来救人?”
可这位沈大师兄岂是听取谏言之人?
沈钰以手为刃,取指尖之血,可这血未流出伤口便自愈了,沈钰皱眉,正欲再划一刀更深的伤口,外厢房有人推门而入。
苏五欢喜道:“师父!”
绛元本将要昏迷过去,听到这一声“师父”,又强撑着抬起眼皮,隐约看到有人身着素袍,踏光而来,衣袂翩飞之间,她纤手一点,他就不得已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