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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死亡》节选/阳启羞
亲爱的Amy:
在写这封信前,我本来打算先写一封遗书。想要写遗书的念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有的,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当然,打算写遗书的我并不是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恰好相反,我非常珍惜自己的这条小命。
第一次有这个想写一封遗书给自己的亲朋好友的想法是在刚上初一的时候,那时候学校发了一本专门提供给青少年的课外阅读故事性刊物,我在上面看到了一篇关于介绍《Dead Poets Society》(别名《死亡诗社》)这部电影的文章。我现在不太记得里面写了什么内容,讲了什么故事,只依稀记得里面有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
上网查过之后,我找到了那段话:
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anted to live deliberately
I wanted to live deep and suck out all the marrow of life
To put to rout all that was not life
And not when I came to die
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活得有意义
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所有的精髓
把非生命的一切全都击溃
以免在我生命终结时
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到现在我也不曾看过《死亡诗社》这部电影,但它让我在那么青涩的年纪里开始懂得审视“死亡”这件事,也让我开始回忆起那些曾经路过我身边,后来一个接一个离世,隐匿在我模糊记忆里的那些人。
比如我奶奶,把我从婴儿拉扯长大的那个老人,她的背因为衰老变得有些驼,会颤颤巍巍地拿从堂前随便摘来的细树枝抽打年幼顽劣的我,会因为牙口不好整日熬很粘稠很粘稠的白菜粥和我一起吃,会给我几张老旧的小额民国钞票叫我去隔了几条街的小饭馆买两个软软的白面馒头,我那时候小,不知道钞票早已更新换代,卖馒头的老板,告诉我那些钞票用不出去,但他终究发了点善心,从那些钱里挑了几张他看上去还能用得上的钱,给了我两个颜色不一样的大馒头。
我回家把剩下的钱给了奶奶,并告诉她那些钱不能用了,她沉默地接过那些钱,连馒头都没有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笼罩在阴暗下、挂着灰旧蚊帐的床边,低着头用手一张一张地抚平那些被我捏的有些褶皱的钱,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并不能体会到她那时的心情,所以我只能猜测,或许她那时候感受到的是被时代抛弃的无尽苍凉感,回忆过往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剩下了,或许她什么也没有想,因为一切都已经遗忘了。但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她很快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有时候会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在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去世了。
那天下午,我背书包回来,看见路边两丛开得正旺盛的月季花,不知怎么恰好想起她,想起这个对我很好却被我遗忘许久的老人,就摘了一朵月季想要去看看她,却是在路上看见了一条以我大伯为首的队伍,他们头戴着白布条,身穿着孝服,脸上挂着悲戚的神情从我身旁走过,我看见了平时对我很温和的二伯,还有我的父亲也在队伍中,他们没有叫住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我看见熟悉的老房子大开着门,里面奏着哀乐,四面摆着白色的塑料花,花上写着大大的“奠”字,大厅正中间放了一口棺材,曾玩耍过的地方变成了灵堂,我才知道老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