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全屋出来,杨烨胃里似有一条蛇翻腾不休,他慌忙跑到路边的花坛,还未来得及弯腰,一股胃液便喷涌而出,他剧烈咳嗽着,眼泪鼻涕一股脑往外冒出,全身的力气也像是随胃液吐了个干净,使他不得不双手扶住膝盖才勉强站住,前后左右摇摆不停。
尽管打下那一拳时他是闭着眼的,但此时此刻,那瞬间拳头反馈过来的砸碎头骨的感觉,却十倍百倍的放大,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不断回放,拼凑成张思平被他一拳爆头的真实画面,刺激着他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雪上加霜的是,这画面更刺激起他刻意不去回想的玲珑尸体的惨状,两者开始交替闪现,即便杨烨死死闭着双眼,视界里仍旧是血腥一片!
而这还不算完,视界里玲珑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直勾勾盯着他,不断留下血泪,似在控诉着他之前的蔑视和现今的无能……
杨烨心中一声发喊,鼓起全部的意志,奋力睁开双眼,却发现原本昏黄的路灯,此时已变成血红色,和无边的黑夜交融一处,成为一道他怎都无法从中醒来的梦魇。
“我只是帮他解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根本不能算是杀人!”
杨烨拼命暗示自己,却没有任何效果,血红的灯光在黑夜中逐渐晕染开来,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不断送入他的鼻腔。
“这都是幻觉,我只是眼睛充血而已,不要紧的,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就好,不要紧的!”
杨烨跌跌撞撞前行,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文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文强看到就等于张志成看到,而这则意味着他会失去这最后翻身的机会。
然而,情况并未因他的意志而有所改善,反而更加糟糕。
杨烨惊恐的发现,他正不受控制的想起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让他悲伤、愤怒、恐惧的事,就像有一个人正翻书一般翻看着他的记忆,且将他这些已经褪色的记忆重新上色,更加鲜活的再次展现给他。
杨烨大口的呼吸着,仍旧无法渐缓大脑强烈的眩晕感,他只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天地似只剩下眼前的血红一片,而他过去所有的惨痛经历,都在这一片血红中永不停歇的循环上演着。
他只觉越来越麻木,被这些画面刺激起的悲伤、愤怒和恐惧也越来越轻微,直到最后,不断轮回的画面只剩下他父母安静躺在停尸房的情景,一股刺骨的冰寒从他眉心处爆发开来,这冰寒是如此的熟悉,但他却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和勇气。
“原来是这样,呵,要死了吗,要死了啊……”
杨烨的意识短暂的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知何时已遭了人狼的毒手,或许是人狼刻意留在张思平体内的秘术,在他杀死张思平的瞬间,便已神不知鬼不觉侵入他体内,终于成功突破他因第一次杀人而失守的心防,更勾起他种种负面情绪,彻底击溃了他的精神。
“也许,张思平就是这样变成人狼的尸兵傀儡吧?”
杨烨清楚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再多的壮志未酬,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在这一刻化为灰烬,他忽然间完全平静下来,平静的看着视界里无边无尽的血红,平静的看着躺在血红中的父母,平静的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血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粘稠,堆积成乌黑的一片,逐渐遮蔽住他的视界,直至漆黑一片……
也许是一刹那,又似是已经过去数万年,一粒针尖儿大小的微光,突然出现在杨烨的视界里,重新唤醒了他的意识,他茫然看着那点微光,直到意识从混沌状态渐渐苏醒,他才敢确认,那确是一粒微光无疑。
接着,无数的微光雨点般落下,将漆黑一片的视界逐渐洗刷成一片极其明亮却毫不刺眼的白色,几乎完全吞噬他意识的冰寒,也阳光下冰雪一般融化,转而变成一股舒适无比的凉意,浸润着他的意识和神经。
在杨烨无比不舍眷恋中,视界里的白光逐渐退远,变成一根晶莹如玉的手指,逐渐远离他的眉心。
杨烨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人逐渐升上半空,如明月般放射出无数柔和的白光,和远处的虎头峰一起,形成一道飞虎衔月的壮丽景观,接着感受到脚下大地开始轻微震动,地表的黄土像即将沸腾的水一般不断鼓起一个个小包,一粒粒姜石从藏身的土层中现出身形,翻滚着、雀跃着,小溪一般流淌向四面八方。
杨烨这才发现,原来他竟不知不觉回到了玲珑惨案案发地的大土坪上,而半空中那个如同神灵降世的人影,竟然是陈志航!
他呆愣看着陈志航在这空旷无人的荒野展示着神迹,在陈志航身上放射出的白光照射下,包括一粒粒微尘在内的一切都似有了生命,且听从着陈志航的一切调遣。
先是在大土坪中心的位置,整齐陷出个直径两米深不见底的大坑,接着又从大坑南侧延伸出一道一米宽半米深的沟渠,沟渠不断向前,在大土坪南侧尽头转而向东,最终在东南角再次下陷,成为一片一亩见方、三四米深的池塘。
此时,先前早已汇聚起来的姜石,则排着队跳进大坑、池塘和沟渠中,一个挨一个紧密的排列、镶嵌在土层里,筑成沟渠和池塘的内壁,而剩余的大量姜石,则自发滚动至大土坪四周,砌起一道半米高、一尺厚的矮墙。
中心的大坑中,水柱冲天而起,恰好顶在陈志航脚底,汇同他身上的白光,化作蒙蒙细雨,遍撒整片大土坪,无数的青草嫩芽,便欢快的从原本荒芜一片的大土坪中探出头来,享受着这场神迹之雨。
杨烨任由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雨水打湿全身,因他的思考能力还远未回归,只是下意识抬头看着这一切神迹的缔造者。
这如同创世的壮观手段,便是传说中可移山填海的修真大能的神通吗?
又或者是更加高不可测、超凡入圣的存在?
水柱逐渐降低,陈志航也随着水柱缓缓下落,身上的白光也逐渐暗淡。
大土坪变成了大草坪,中心的大坑变成了一池不断涌出水流的活泉,东南角的池塘水位渐渐上涨,最终神奇的维持在离地面一尺的位置,和中心水池的水面玄妙持平。
陈志航从水池中走出,踩着沟渠里不断流动的水面,一步步来到杨烨面前,在他于草地上站定的瞬间,他身上的白光也终于彻底收敛不见,重新变回那个神情总有几分玩世不恭感觉的蜀国公爵位继承人。
“老弟,你来的不是时候啊,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陈志航转了一圈,抬脚踩了踩脚下还带着水雾的青草,“啧啧,这草你觉得怎么样,放羊喂牛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
杨烨下意识的点头,想开口说话,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陈志航拍了拍杨烨的肩膀,轻松说道:“别紧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你还能记得这件事的时间不多了。”
杨烨福灵心至,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得到修炼传承的机会,忙开口问道:“我该怎么掌握灵觉?”
陈志航怪异看着杨烨,说道:“你还真问啊?赶紧回家洗洗睡觉去吧,小老弟!”
陈志航话音未落,杨烨便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瞬间便彻底陷入沉睡……
杨烨已不知多久没睡的这么安稳过,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妈妈抱着入眠的年岁,让他醒来后仍不愿睁开眼睛,用力回味着那最后的温暖。
然而梦境终归只是梦境,冰冷的现实才是人生的梦魇。
“糟了!”
当杨烨恋恋不舍睁眼看清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瞬间清醒过来,洗漱都来不及,拔腿蹿出府军卫宿舍大楼。
等他赶到杨河宾馆,迎接他的自然是一众不悦的眼神,尤其是常珍珍,更是立刻毫不客气的开轰。
“呦,您终于肯来了?真把自个儿当文修啦?”
杨烨尴尬看向闭目不语的张志成,轻声说道:“抱歉,睡过了。”
张志成睁开眼睛,不带任何情绪的扫他一眼,说道:“抓紧时间开始吧,所有剧组成员都已在大会议室集合。”
杨烨看了眼同样面无表情的文强,惴惴不安跟在几人身后,前往位于宾馆三楼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吵闹不休,并未因几人的到来而安静下来,孙屹峰和张铁仍在竭尽全力安抚剧组人员的情绪。
张志成面无表情,一路走至会议室主位,轻咳一声,沉声说道:“安静!”
这两字显然是他以内力催股而出,虽声音不大,却轻而易举压住百十号人杂乱的呼喊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尽数吸引至他身上。
“各自找位置坐下,等待我们检查,任何人不得喧哗走动,违令者,以凶犯同谋论处!”
张志成的声音和神情中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剧组众人果然不敢继续吵闹,噤若寒蝉各自找位子坐下。
“开始吧,”张志成转向杨烨,“这剧组已是我们最后的线索,若无法找到他的痕迹,就只能等待他下次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