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清双目怒瞪,与乔策对视:“我错在哪里?”他情绪激动地冲向乔策,“我父母双亲遭人陷害被大火烧死,是我们的错吗?我姐弟二人报官不成反被杖责,是我们的错吗?我与姐姐为父报仇手刃仇人,替这人世除去一个大奸大恶之人,错在哪里?”
乔策退后一步,淡淡地看着杜云清:“你父母遭人陷害,你们报官不成,这不是你们的错,错在那恶人丧心病狂,错在那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可你杀了那江员外,自以为是替父报仇,就大错特错了。”乔策走上前一步,“不论你们因何杀人,罪就是罪。不会也不能因为你们的遭遇可怜而判你们无罪,也不会因为你们的目的是惩恶扬善就从轻发落。”
“那我就该承受这双亲死去无家可归之痛,而那恶人却事事如意逍遥法外?”杜云清歇斯底里,朝乔策怒吼。
乔策并不胆怯,他平静地与之对视:“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现在杀了仇人报了仇,可曾轻松如意了?”
“呵呵,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并非我,你不曾经历过我的遭遇,你自然可以轻松说出这样的话来。”杜云清喃喃道。
乔策拍拍他的肩膀:“不管一个罪人做错了什么,惩罚这个罪人的人本身也必然有罪。仇恨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只会越报越多。”
“既如此,那罪人的罪恶该由谁来惩治?”
乔策定定地看了杜云清片刻,朗声道:“当然是由律法!朗朗乾坤,国有国法,罪人的罪,自有法定!”
“哈哈,哈哈!”杜云清放声大笑,“靠你口中所谓的律法?那这律法的公正又是由谁来确定?还不是......”
“杜云清!”乔策厉声叫道,“你住嘴!”
杜云清见乔策失去淡定,他沧桑一笑:“乔公子,你父母健在家庭幸福,自然遵纪守法良好公民;你有得无失,自然清风明月朗朗一身。可这天底下,你可知有多少无家可归遭人迫害之人?你可知他们对你口中的律法是何态度?你可知你口中的朗朗乾坤被多少乌云蔽日?”
乔策讷讷,他毕竟才十七岁,自小生活无忧不识人间疾苦,正如杜云清所说,他从小到大父母爱护,弟妹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无忧无虑,自然从不曾思考过这些问题,此刻突然听到,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阿弥陀佛。”星衍大师手握佛珠,缓缓道:“尔等既已犯下大恶,就该俯首认罪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乔之洞见此,只得起身对王县令道:“他们二人,就劳烦王县令带回府衙,之后再行发落了。至于其他人,若还想赏花,便留下来,香积寺想必依然欢迎,若想要回家,也可收拾收拾,各自回去。”说着走过来,拉起依然愣神的乔策,远离了这大殿。
牧衣见状,遂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去追乔之洞,又见他们二人默然走在回东院的路上,背影孤寂脚步沉重,便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跟着。后知后觉才追过来的风青见他们三人各自都不说话,也闷声走在牧衣身后。
乔之洞瞥见后面的牧衣,沉声道:“牧儿,你过来,带你哥去收拾收拾,今日你们就先回家去吧。”
“那爹你呢?”牧衣小步跑上来。
“爹去县衙会会老友。”乔之洞神秘一笑,“顺便回答你哥方才没答上来的问题。”
乔策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什么问题?”随即摇了摇头,“什么答案?”
乔之洞爱怜地看着他:“策儿啊,正如那杜云清所说,我们姜国的明文法律固然还有许多不足,但不能因此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失去信心。也正因为我们的律法还有欠缺,所以历代君主、四方圣贤才希望不断完善律法体系,尽量让大多数人去认可,去从中受益。”
乔策听罢,心中的沉重稍轻,步履也轻快了不少。
乔之洞继续说:“而那些希望用个人标准去衡量德与怨,并且以个人手段报仇报怨的人,在律法意义上,就是有罪的。”乔之洞叹了口气,“策儿啊,就如你说的,仇恨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只会越报越多,罪恶也无法抵消罪恶,只会让世间的罪恶越来越多,如果注定要有什么东西来吞下这罪恶的话,那就是人们创造的律法了。”
乔策茅塞顿开,朝乔之洞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爹爹开解,孩儿明白了。”
乔之洞欣慰地笑笑:“那你先带妹妹回家去,今日就不必去书院了,明日再去不迟。”
“好的,爹。”
下山的路比较轻松,因此虽然道路漫长,牧衣到也走得轻快。
“哥,爹为什么不在现场回复那姐弟二人,反而要特意去一趟县衙呢?”牧衣不解地问乔策。
乔策宠溺地看了看自家妹妹:“我们的律法并不完善,律法由人创造这样的话,自然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牧衣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其实都知道对不对?所以在杜云清问你律法的公正由谁来确定的时候,你厉声让他住嘴,是怕他当场说出什么来,对吗?”
乔策望向远山,轻轻叹了口气。
“出于私心,我其实并不希望杜家姐弟获罪,毕竟是两个可怜之人。那杜云清报仇之心已成执念,我知道,在他眼里,所谓的律法只不过是一些人手里的工具,他不相信,他觉得不公正,他想要去推翻。”乔策摸摸乔牧衣的头,“我不禁在想,要如何做,我姜国的律法才能让天下人信服,让世间人人受益。”
牧衣怔怔地看着眼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此刻说出这样宏伟的话,竟比方才在大殿之中更加光彩照人。
不过,这还是那个人活在世就为一个吃字的乔策吗?
牧衣思及此,突然捂嘴直笑,搞得乔策满头雾水:“你这丫头,为何突然发笑?”
乔牧衣捂着笑疼了的肚子:“我是想起前几天有个人,对我说什么‘人活在世,就为了一个吃字’,哎哟,现在那个人又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对我说什么家国与天下。”
乔策想起前日的话,不禁也笑起来:“好啊你,敢取笑我。”说着假意追着牧衣打,牧衣和风青自然四处逃避,三个孩子嘻嘻哈哈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