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
罗长生确定那男人就是李明远。他们一起经历生死时刻的画面深深的烙印在罗长生的脑海里。没有李明远，罗长生或许都不能活着逃出上海。而李明远没有罗长生也是一样。他们就像是时钟上的指针，这一刻命运安排他们再一次重逢。
罗长生抓住李明远的拐杖，“李明远，是我！”
李明远缓缓的抬起头看了看罗长生，那眼神好像什么都不记得，然后低下头又慢慢往前走着。
罗长生心想，难道他不记得我了？罗长生再一次拉住他，站到他的前面摇了摇他肩膀说：“我是罗长生啊！”
李明远慢慢抬起头，沙哑的说：“长生...是你...你还活着。”
罗长生激动不已，宝月在他身边呆呆的出神，她搞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宝月问他：“这人是谁？”
“我出生入死的战友。”
李明远带着罗长生和宝月来到他的住所。李明远指了指一座废弃的二层小楼。他就住在这里。这里是县城的一处偏僻角落。人迹罕至，李明远将他的后半生寄存在了这里。小楼破败不堪，屋子里满是蛛网。但是一关上门，却也能抵御大部分寒冷的侵袭。
这时，李明远的神智清醒了一些。看来大烟的烟劲儿已经消散。他抬起头先是看了看宝月，然后盯着罗长生看了半天。直勾勾的眼神看的罗长生后背冒汗。
“你怎么会在这儿？”李明远开口了。
“我还想问你。”罗长生说。
李明远没有说话。
“上海的事你还记得么？我按你说的方向，找到了苏州河...”罗长生似乎有些哽咽。
“上海...”李明远低头一笑，显得格外邪乎。说完，他站了起来，扶着墙来到罗长生面前。罗长生不知道他要干啥，也站起来扶住了他。
谁知李明远飞身上去，推倒罗长生，按在地上就开始厮打。罗长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任由李明远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宝月更是摸不着头脑，想去拉架但是根本插不了手。
“谁让你救我！谁让你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李明远边打边喊。
罗长生缓过神一把推开身上的李明远，说：“老李！你疯了吧！”
李明远又扑过来，罗长生见状赶紧闪躲。翻身抓住李明远的双手，说到：“老李，你咋了，有话你好好说清楚，你冷静冷静！”
李明远不再折腾，靠着房梁，双手捂着枯槁的脸，失声痛哭起来，身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七尺男儿李明远，那个曾经骁勇善战，遇事沉着冷静的战士。可如今他哭的这样伤心，再看看到他如今的处境，罗长生也颇感悲凉。自从上海一别，他再也不知李明远的下落，对他后来的遭遇更是一无所知。
没一会儿，李明远哭声消失了，情绪也逐渐稳定。他抬起头说：“老罗，我们又见面了。”罗长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曾经那坚毅的神情。他开始给罗长生说起来龙去脉。
原来，在他们两个逃出上海后，李明远右腿小腿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随军医疗部队只是给他简单包扎后他便被转移到了后方的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大夫一看，小腿已然坏死，必须得进行截肢手术。李明远期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等他醒来，才发现已经没了小腿。坚毅勇敢的李明远期盼着伤势尽快恢复，虽然没了小腿但是他相信他已然可以前往战场，继续杀敌。医生告诉他，他的军人生涯可能就此结束，然而李明拒绝相信，为国捐躯是他一生最后的信奉。然而他所在的部队已经在上海和南京损失殆尽，全军覆没。虽然国军奋力拼杀，已然很难阻挡日军的层层逼近。大批大批的伤员被送往后方。就在罗长生伤势快要恢复的时候，他被遣送到北方的沦陷区，也就是现在的新乐县。说是要让他在里进行敌后的破坏工作。当时李明远觉得虽然没能重返战场杀敌，可是他还能为国效力，便欣然的接受。当他到了新乐县，连一支枪都甚至一条具体的任务都没有分配给他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被放逐了。李明远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当初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他就这样被抛弃。与罗长生不同，李明远家族世代都是军人。他的曾祖父参加过鸦片战争打败过英国佬，他的爷爷曾经是曾国潘湘军麾下一员赫赫有名的猛将。他爷爷说，要么建功立业荣归故里，要么弹尽粮绝马革裹尸。李明远没有建立半点功业也就算了，反而带着残缺的身体苟延残喘，他怎么能面对列祖列宗。在上海的战斗中，李明远明明已经可以慷慨就义，为国战死，但是罗长生却救了他，让他希望破灭。现在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过着走尸般的生活。沮丧的他整日饮酒，后来干脆躲在大烟馆里逃避命运的摧残。
罗长生听完不胜唏嘘，他忙着活，而李明远忙着死。他本以为救了李明远一命可以让他重新生活，没想到反而害了他。罗长生突然迷茫了起来，人生之追求各有不同，他，李明远还有宝月，是什么力量让三个不同的人生聚到了一起。
宝月听完好像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老罗，你怎么到这来了。”李明远问。
“我...一言难尽啊。”
“你没有受伤，难道也是来搞敌后工作？对了，旁边这个婆...姑娘是谁？”李明远自嘲的问到。
“这是宝月，我在路上遇到她。她没了家，所以一直跟着我。”
“原来，那你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你去南京了么？当时真羡慕你啊，还能继续打鬼子。”
“我逃跑了...在去南京之前。”
“啥！你逃跑了？”
“对，我当了逃兵。”
“老罗...你...不是...你咋想的啊？”李明远被起得喘起粗气。他很难理解一名战士除了战死与存活之外的第三种选择。
宝月听完也大吃一惊：“老罗，你居然是个逃兵。”
如果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罗长生不会很在意。可是当宝月惊讶他是个逃兵的时候，他又羞愧又愤怒。
“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被人杀！”
“那你想干啥啊？”李明远说。
“我想回家！”
“谁他妈不想回家啊。谁他妈不想回家！小日本都欺负到咱头上了，家都没了，你能回哪儿？你看看上海被杀死那些无辜的百姓，那是多少人的家啊！”李明远激动起来。
罗长生坐在墙角，一手扶着头，一声也不吭了。
“亏了你们参谋长对你的照顾，你居然是个自私鬼。你知道吗？在军校时，那个喜欢过你的姑娘，就是他的女儿！”
“啥？”罗长生一下站了起来。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这个傻瓜不知道！”
罗长生感觉自己瞬间回到逃离部队的那一刻。参谋长举着枪对着他的眉心。他在一步一步后退着。“原来参谋长的女儿是她。难怪他没有开枪杀了我。”这世间一时难以解释的事情，其实总有万般的缘由。
宝月听到罗长生曾经的恋情，不免心头一紧，虽然她很想再问问罗长生，但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以后你打算咋办？”罗长生问李明远。
“等死。”
“跟我走吧。”
“我怎么可能跟你走。你不用管我吧，我在哪儿活着都一样。”
“那我能帮你些啥不？”对于李明远，罗长生有些许愧疚。
“你能帮我啥？要钱没钱，要枪没枪的。”
罗长生也在想，李明远现在这个样子，除了钱能帮到他也没别的。但是自己哪有钱来供他抽大烟。
“你真想帮我的话，明天你跟我去趟烟馆。”
“去烟馆干啥？我可没钱供你抽大烟啊。”罗长生只以为他是烟瘾犯了。
“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