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亲爱的。你最近怎样啊。
还行。你呢。
我打算去日本了哦。
怎么这么突然。听到消息时的香野子有些错愕。
嗯。香港有点让我待不下去了。我想换个新环境，重新开始。
那你去年说的那个澳门男友呢。不是说好之后要跟他去国外结婚吗。
那个哦，唔。最后谈崩了。感觉还是不适合吧。
为什么。
我觉得我还是将就不了吧。我们这个圈子，年纪越大越难找。而且如果不保持身材，越来越衰老的脸，走样的身型只会惹人嫌，招人摒弃。我不能忍受自己发胖变老，同样接受不了伴侣达不到我的条件。
唉，也是。相对来说，同性圈子的选择范围确实少很多。
电话两头沉默了片刻。
离婚的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啊。你上次告诉我啦，你又忘了啊。
有吗。哈哈。没办法，你知道我记性一直不好。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啊。
就前不久，七月中旬左右吧。在电话里头说的。
哦。这样。香野子没想到方俞居然对时雨隐瞒了近四个月才告诉他。
那有跟你说新男友的事情吗。
唔。你也说了。他是做夜总会的。
哦。这样，我还真想不起来。酒喝多记性就差。
是吧。我听你说第二次见面就在包厢的厕所里打炮了。时雨哈哈地笑了几声后说道，还是男的主动耶。
是吗。香野子尽量表现淡定，心里却对方俞刮目相看。她没料到方俞竟有如此奔放的一面。虽则三人一起时方俞总和时雨聊性话题聊得不亦乐乎，而且时常一说便合不拢嘴，尺度越大越是说得兴奋。每每最后让香野子尴尬地不知如何收场是好。于是她即刻转移话题说道，不过他后来没在那上班了。
是的。你说他打算重新去学风水。
我操，我居然跟你说得这么详细？！
是啊，估计是你喝断片打给我的时候说的吧。那时听你语气晕晕乎乎的。你说他以前跟过一个师傅，当地蛮出名的风水大师，在广西。所以他要去广西一段时间。还说了些别的。时雨支支吾吾地没说下去。
这样啊，也好，毕竟夜总会吃青春饭，不是长久之计嘛。原本担心他是骗方俞财色的香野子，心里有些踏实了。她又问道，那我还说了些什么别的吗。
呃，时雨略带不满的语气说，服了你，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哦。你还说帮他交了几万块学费呢。
啊？！香野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发出惊愕的声音，她完全不记得方俞什么时候告诉过她这件事。在金钱方面，方俞一直以来都是小心谨慎而精打细算的女子，包括和王浩结婚前后，方俞从没做过这种不理性的事情。如此重磅的消息完全颠覆了方俞在香野子的认知范围。
我说我觉得这男人有问题，感觉像在骗钱。时雨对香野子说道，然后你说什么我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就是一些醉话，我也没听懂多少，没聊几句你就挂了。
这样。香野子心不在焉地回道。她终于明白方俞不早早地让时雨知道她离婚和别人一起的原因。这回怕是方俞要生她的气了。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像夜幕开始降临，四周越来越黑，黑暗越来越大，耳边传来被这巨大黑默吞噬后的死寂。呼吸声，甚至背景声都难逃一劫。
香野子了解方俞脾性，也知道时雨直言不讳的性格是把双刃剑，他全然不理会当事人想法的言行确实让人爱恨交加。对于陷入爱情的方俞来说听到时雨的反对会是什么反应，香野子大抵猜到。不止是时雨，连她也开始担忧起来，这个跟方俞一起仅仅半年的男子会不会真的是个骗子，但让她更忧虑的远不止这些。
然而一切都是香野子的猜想罢了。毕竟她不了解事情全部，也不清楚他们感情进展到哪一步。一段关系里，只有当事人对彼此的感情最一清二楚。单以一面之辞去分析方俞的男人是骗子似乎过于武断。再说方俞一向是个精明的女子，不做看不到回报的投资。可是香野子回头一想，不也有句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为什么感情一牵扯到利益就变得低俗，凌乱。香野子陷入了迷惘。虽然她明白了当初方俞不想告诉时雨这则消息的原因，然而以目前来看，香野子决定先不纠结这些问题。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九月份吧。
那不就是下个月的事吗。怎么走得这么仓促啊。那你酒吧怎么办。
其实也不算仓促啦，一直有在考虑，然后上个月正式确定下来，机票也订好了。酒吧那边反正还有其他股东。到时看看是退股还是继续营业，又或者转让吧。这些问题倒不大，反正不重要。时雨顿了顿，以稍显落寞的声线又说，你不在了，香港就剩我一个，有时还是感觉挺孤单寂寞的。
香野子沉默。她了解时雨说的孤单和寂寞。就像每个人在他人眼里都坐拥着五湖四海的朋友，不同的饭局酒局，相同的欢腾和喧闹。自己感觉一批批旧人在时间洪流中如大浪淘沙不辞而别了，一批批新人又接踵而至。而在别人世界里，也许自己才是那不辞而别的旧人之始，是那接踵而至的新人之末。人与人之间每相隔八个陌生人就有一个跟自己有所关联的距离，看似那么近，却应了方俞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跟香港人处多了，她也学会了香港式的寒暄，不就是讲话再暧昧一点，动作再亲密一点，感情再稀薄一点。
香野子叹了声气，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虽然心里一直惦挂着，但甚少主动关心对方的毛病，若不是因为他们相识多年，对彼此知根知底，也许早已成了陌生人各奔西东。
想到此，香野子便责怪自己，假若当时换种方式和宋云沟通，也许他们就不会以互相憎恨的方式，丑陋地结束他们的关系。如此，至少香港还有她在，时雨便不觉孤单。更何况时雨得病之后，若再多多关心他多见见他，也不至于让他有想离开的念头。
你现在在深圳还是哪里呢。
我在老家。那你去日本后吃药方面怎么弄。
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加上运动，病情也得到了控制。所以我跟医生暂时拿了一年的药。
这样，你是打算在那边定居吗。
唔，想是这么想。看看能找到什么工作吧。如果有找到好的，就会长期待着。
你日语这么棒，肯定能找到好的。
嗯。亲爱的，时雨停顿了会，似乎用生命严肃地说出接下来的话，我想趁现在还年轻去努力一把，不论输赢。哪怕只是一次，才知道老天想让我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在岁月骑行中，我们要习惯黑夜降临。当内心的猛兽被驯服，且拔掉獠牙归顺于苦痛与磨难时，谁又敢说，前方无光呢。
嗯。我相信你可以的。听完时雨这番话，香野子自觉惭愧。一个HIV患者能这般顽强不屈，无论是时雨本身乐观的性情所致，还是因为这个病反倒让他豁了出去，都不再重要了。是啊，人类若是能以这股向死而生的狠劲儿活每一天，谁又敢说，前方无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