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回来了！”背着白色帆布书包的小女生一蹦一跳地往一间门外挂着红灯笼的瓦片房跑去。
“喔，原来他们还没回来啊…”她站在门槛前，看着黑幽幽的房内，只有坐在摇椅上沉睡的外婆，外婆脸上满是皱纹，饱经沧桑。
她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跑进屋里，毛衣大的，时不时袖子要跨在手背上。
“喂，困吗？”小男孩躺在床上揉揉眼睛。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你们老师没有布置作业吗？”她把书包放在窗台边。
“啥？怎么可能。我只是比你快点而已，我也没躺多久啊。”男孩往墙边移了移，又拍了拍移出来的空地儿。
她走过去躺着。
洛源双手当枕头垫着头，一只腿搁在另一只腿上，洛风也惟妙惟肖地学他。
“嘿嘿，洛源。”
“洛风。”
“洛源。”
“洛风。”
洛源和洛风。
他们都闭着眼，嘴里都在念叨着对方的名字，这是多年一来的习惯了……一直念到互相睡着。
小屋不大，有两楼，一楼是小小的饭堂和厨房，二楼是小小的两张床。
小小的，都是小小的。
他们刚睡着两分钟，天上就落下了第一滴雨，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淅淅沥沥，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声音清脆响亮。
……
“你就是没妈没爸的孩子！”
“你们家真穷！”
“我们镇最穷的！”
一群屁大点的小孩围着洛风，她捂着耳朵，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嚷嚷他们：“你们才是没爸没妈的孩子！我有爸爸妈妈！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其中一个额头稍稍前凸的男孩立马回应，不像周围被吼懵了的孩子，“你还说你有爸有妈，你爸你妈一年有几次在？说不给他们早都…都私奔啦！哈哈哈！”
“他们去打工了！”
“你不也还是又穷又没爸妈疼吗？”
洛风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敢推我！打她！”
风突然猛刮一下，小孩们不远处的桃树被吹的微晃，桃花瓣散落一地。
“你们干嘛呢！”洛源拿着粗长的枝条，冲着就过来了。
“找死呢？欺负我妹妹？”那时候，长的很高的洛源，已然是鹤立鸡群。
小屁孩儿们都害怕的四处跑开。
“你们要是再欺负人，信不信我把你们爸爸妈妈告在村长那儿去，就说他们没好好教育你们这些小屁孩儿！到时候看你们还有没有爸妈疼！”
“不了不了！大哥！”“大哥大哥！”“我不要！”小屁孩儿们都屁颠屁颠地跑开，哄的一散。
“洛风…怎么都青了，走，回家。我回去给你找点油搓搓。”洛源牵着她的一只胳膊，把她从泥地上拉起来。
“嗯…哥哥…”洛风拍拍身上的泥土，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尖尖下巴颏儿放在洛源肩窝，那儿就像一个开关器，洛风的泪水喷涌而出，“哥哥…呜呜，他…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啊？”
“没事啦，多大点事儿？”洛源把粗树枝条往地上扔，回应地抱住她，轻柔地拍拍她的背。
“哥，我想吃糖醋肉了。”洛风糯糯地说。
“好，回去叫外公做啊。”
他们牵着手，一高一矮，在泥土坡上踩着。
夕阳西下，太阳的轮廓周边都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辉。
“哥，那是火烧云。”洛风指着前方，“昨天我们还学了关于它的文章呢！”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灵气，开心地笑着。
“对。多好看啊。”
“今天晚上一定有星星。”
“嗯。”
至今，洛风的笔记本上，永远不会没有小时候穷酸的影子，也不会没有那个下午，哪怕哥哥来晚了一点……
以至于，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叫洛风，她哥哥叫洛源，他们都姓洛。
……
雨停了。
屋檐上的水滴，滴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
洛源靠着墙的后背，已经被离墙不远的窗户在下雨时，淋的湿漉漉。
而被他刚紧紧包裹的洛风，睡的酣甜，呼吸稳定。
“起来了，爸妈差不多该回来了，想吃桃花酿嘛？”
“嗯唔。”洛风起来揉揉眼睛，她又再次躺下去，把洛源一同抱住躺下。“啊？桃花酿？”她又忽地立起来。
“这应该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吧？你看看外面。”洛源穿上鞋子，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
这些年来，房子虽小，却也是有院子，有花草，装潢也算整齐简约。
“嗯，五点多了吧。”洛风也穿好鞋子，只不过是在窗边趴着望楼下的洛源。
“哥。我看到妈爸了！”洛风双手伏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又用左手指了指院子门外不远处的三个人。
洛源往楼上回望，“好！”
洛风这时也下了楼，去叫外婆。
外婆早已醒来，在厨房里稍许困难地做菜。
“外婆，你干嘛！我来，你就在哪儿坐着吧。”洛风撩起门帘，踩着板凳接过外婆手里的刀。
“外孙女儿，你说我什么都不干，怎么好呢？我闲的慌呀。”
“那，外婆，你帮我去摘摘桃花吧？”洛风娴熟地切着菜。
“你肯定是嘴馋了吧，等着你妈回来给你做吧。”外婆缓缓地朝院子里去，“也是，他们三年没回来了。”
外婆故意说着一样，帘子内的洛风切菜一顿一顿的，直到泪眼汪汪。
……
“洛风。”洛源呆呆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干嘛？爸妈呢？”洛风拿着还未洗净的小葱，撩起门帘，一两颗小水珠从她白嫩的手臂滑落。
“他们和外公出去逛去了。”
“你呆着干嘛？进来帮我啊。”
“我们要走了…”
“走哪儿？我们？”洛风一脸疑惑又像看着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不是我们…爸妈说他们待一两天就走…带上我。”洛源看着洛风。
外婆本是躺在摇椅上，微睁着眼着他们说话，忽地，她手中一直喜欢拿着的扇子掉了……就像…就像桃花一样轻轻地落下。
洛风眼神飘忽不定，看到了外婆，“外婆！外婆！”洛风丢下了手中的小葱，忙地跑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拍拍外婆，轻轻的，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人中上。
洛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鼻子里哄哄地出气。
洛风跪在地上，她埋着头，双手在外婆肩膀上轻轻地摩挲。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洛风小声地唱着，她的声音却是让人听了凄凄惨惨戚戚……
……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女士坐在火化场门口，一身黑衣，双手不断地揉着眼睛，在她揉的间隙，可见她红肿的双眼。
“妈。”洛源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你就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来我看看。”洛源他爸蹲下来，看着埋着头不停哽咽的女人。
洛风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双手交叉的摩擦着臂膀。
洛源向她走过去，顺手把衣服脱了挂在她肩上，又摸了摸她的头。
“嗯。”洛风把衣服向上提了提。
她无神地发愣。
窗外莫名其妙的下起了雨，昨天也下，今天也下。
“洛风，过来。”妈妈朝她招了招手。洛源把她推过去。
“怎么啊？是要跟我说说把哥哥带走的事情么？”
“嗯，我们有钱了，我想让你们过好点的生活，我们现在已经开了一个小的工作室，然后你爸有朋友，可以先供一个孩子在城市读书…”
“哦。那行，哥去吧。”洛风望了洛源一眼，又看着她。
“你不去？”
“不都决定了吗？你们让的哥哥去啊，我想去又有什么用？”
洛源掐了下洛风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像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了。
“尸体火化好了。”
外公在门口一直等着，看着他们，又连忙和工作人员去签字办后面的手续了。
“外公，我和你一起。”
洛风直接径直过去，挽着外公的手。
“风儿，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憋坏了。”外公看着她，眼里满是无奈和心疼。
“外公，你一定要一直陪着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说什么傻话，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呢？你外公命好，这一辈子没生过什么病，你外婆就惨了，年轻时候养我和你妈，到老了又得了老年痴呆。哎，后来又有点心脏病，你说，你外婆是多不容易啊。”……外公边和她说话，又边叹着气，捏了捏太阳穴。
洛风此时只想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安慰外公。
……
三年后。
洛风和外公一直住在一起，洛源时不时要往家里寄点钱，又汇报了爸妈的生活。
“洛风，下来吃饭了。”外公往楼上大喊。
“好好。”洛风左手戴着表，白色表带。
“嗯？怎么戴我送你的那个呢？你妈不是给你买了个什么名牌表吗？”
“哎呀，前不久翻出来的，哥的表我也找到了。”
“哎，这可是早在你们俩一出生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
“那么大方的吗？”
“你外公何时不大方了？这还是我用私房钱买的呢。你外婆还不知道呢！”他眯着眼，嘿嘿地笑着。
“嘿嘿。”洛风也跟着他笑着，酒窝浅浅的，她又拿起筷子，却也看见了糖醋里脊。
她又哭又笑，“嘿，唔，外……公…外公，怎么今天做糖醋肉了，这道菜，三年没做了。”洛风望着他，捂着嘴。
“哎，这个，可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你外婆不也是以前常做吗？我也就试了试，突然想做给你吃了。”
“外公，你说吧。”洛风双手托着下巴，眼里还有泪珠在转悠。
“你爸你妈要把这里重新装修一下。”
“他们意思是不让我们去和他们同住了的意思咯，他们发大财，我们就只有一辈子住在这里？”
“不是呀，他们接你上初二去，我又不想跟着他们在城市里，不喜欢，他们就让我们搬到城里去住，修好了房子就把我送回来，你就留在那儿。行不？”
洛风沉默了许久。
“嗯…反正我不会原谅他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