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三摇地装着柔弱晃到松鹤院，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老夫人的早膳早已用罢，此刻正与孙氏在房里说笑，陈氏和清瑄也在一旁凑趣。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见我款步而来，守在门口的丫头张口结舌：“大……大小姐，您……”
“我来给祖母请安。”我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虚弱地笑，“如今并已经好很多了，劳烦祖母记挂于心难安，特来向祖母请罪。”
“这……”丫头不敢做主，支支吾吾不敢接话。
“夏荷，是谁在外头？”里面传来老夫人顾氏苍老的声音。
夏荷张口欲言，却又咬唇不语。踌躇了一阵，听得屋里又催，一跺脚转身进了屋。
“小姐，这个夏荷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头，夫人在世时曾帮过她妹妹，所以这几年也偷着给我们送些衣物。”看夏荷转身进了屋，汀兰上前半步在我耳后轻道，“老夫人身边有两个一等丫头，常穿粉衣的是吉祥，爱着绿裙的是如意。”
“嗯。”我点点头，“她妹妹就是夏莲吧。”
“是，就是之前偷着给我们送信那个。”汀兰点头。
“这丫头若是得用，就收到蔷薇院来与你做个伴如何？”我侧过头，看着汀兰微笑，“正好也帮你分担点。”
“真的么？”汀兰格外惊喜，“奴婢平日里就与夏莲玩的好，若是小姐能把她收进来再好不过了。不过老夫人能放人吗？”
“放不放就由不得她了！”我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是好生商量不太过分，那我也不会做得太绝。否则，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一切都取决于她的决定。
汀兰正欲开口说话，忽听得脚步声自房内传出。
竹帘一动，夏荷低头出来，对我轻施一礼：“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进去。”说话间目光闪烁，以口型对我说了一句“小心”。
“请夏荷姐姐带路。”冲夏荷微一颌首，嘴唇微微一动。
夏荷眼神一闪，随即当先一步为我打起帘子，与我眼神交错间有几许安慰的笑意流露。
我唇角含笑，心知她已看出我无声的回应——放心。
进得屋来，夏荷将我引向右侧偏厢。一进门，左侧黄花梨木的富贵迎春榻上，一个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斜倚在榻上，头戴鸦青色镶翠玉抹额，身穿宝石蓝银线团纹锦袍，外罩暗金色比甲，显得贵气十足。她身后站着一个淡紫衣裙的少女正在为她捏肩，榻下锦团上跪坐着一个淡绿衣裙的少女正在为她捶腿。
心中涌出不属于我的恨意，我知道这老妇人就是原主的祖母顾玉姿了。
老妇人怀中抱着一个约四五岁扎着元宝髻的男童，男童的脸颊肉嘟嘟的，身穿红色小袍子，脖子上挂着金镶玉的项圈，如同画上的五幅娃娃般可爱。
此时老妇人正往男童嘴里喂切好的水果，一边笑语晏晏，却在我进来之后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收了脸上的笑容，原本瘦削的脸颊因为眼角的下垂显出五分的阴郁之色。
一旁在下首坐着的湖蓝衣裙的妇人极有眼色地抱走了男童，一边在孩子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从她与男童相似的眉眼看得出是母子。那么这两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上首坐着一位紫红衣裙的华服贵妇之外，并没有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看样子，清琼又出去玩了。这样也好，懒得应付小丫头。
“你不在蔷薇院好生养病，跑出来做什么？”老太太面色不善，话也说得格外生硬。仿佛面对的就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我心中一动，面上依旧摆出恭敬柔顺的表情，示意汀兰扶我跪下，颤声道：“玥儿特来向祖母请罪。”
“你是侯府嫡女，哪来的罪呢。”顾玉姿眉毛一挑，话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玥儿年幼无知，做错了事不知悔过，大病一场让祖母挂心操劳更是罪上加罪。如今幡然悔悟，特来向祖母请罪，恳请祖母海量汪涵，不再生气。玥儿会好生孝顺敬重祖母大人的。”说罢以头触地，一副谦卑恭顺的姿态。然而心底属于原主的怒意开始翻涌，我却依旧平静。话要说到，戏要做足，不急于一时。
但是我还是觉得很恼火：想我大名鼎鼎的“孤月之刃”何曾如此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若非敬她是原主的长辈又想着先礼后兵不要落人口实，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正当我以为她要再度为难我时，却听她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真的知错了么？”
“是，玥儿真的知错了！”我伏在地上抑制胸中翻涌得愈发剧烈的怒意，声音却平静中带着坚决。对于不知道还有什么刁难我的馊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我觉得，这老太太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既然知错就要改正。”老太太呡了一口茶，又道，“你年纪小，又先天不足，很多事力不从心。我记得你手上还有不少田地铺子，你也顾不上，回头都交给你母亲统一管理。侯府将你养大不容易，你也要为侯府出力才是啊！不过你放心，我会敦促你母亲为你备好丰厚的嫁妆，将来你会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母亲？”继续装傻，“母亲不是不在了么？”
“哦，等你父亲回来，我会要他将佩君扶正，自然是你母亲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等着呢，怪不得这么好说话。若我只是个性格柔弱的八岁女童，说不定真的觉得祖母所说的都是为我好，都在替我设想，以后出嫁也不会被人小瞧。但我却知道，若我真的把这些田地房产都交出去，恐怕我也离死不远了。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的从屋内所有人脸上掠过：老夫人一脸志在必得，还有对我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对母亲留下的财产的贪婪；榻旁上首坐着一个紫红衣裙外罩烟霞色锦披的贵妇，妆容精致衣饰贵重，一张俏脸上带着三分得意三分欣喜三分傲气和一分清晰的恨意；下首的陈姨娘一双杏眼水雾蒙蒙满是怜惜。至于房里的丫头们，有得意的；有同情的；有怜悯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敢怒而不敢言的……只有陈姨娘怀中的小男童，挣扎着脱离了母亲的掌控，颠颠跑到我跟前，仰着小脑袋一脸好奇又孺慕地看着我，声音清晰笑容灿烂。
“姐姐，你是瑄儿的大姐姐么？”
“原来你就是瑄儿呀！”我弯腰捏捏清瑄肉嘟嘟的包子脸，笑容温柔，“是呀，我是你大姐姐。瑄儿是怎么知道的呢？”
“姨娘说瑄儿有个大姐姐长得可漂亮了！姐姐你是瑄儿见过的最漂亮的姐姐，比画上的仙女姐姐还漂亮，所以你一定是瑄儿的大姐姐！”清瑄扬着包子脸，一脸的骄傲，仿佛他有个比仙女还漂亮的姐姐是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大姐姐，瑄儿很喜欢你，你上我那去玩好不好？”
清瑄扯着我的衣袖撒娇邀请满眼期待。
看着孩子清澈真成的双眸和一张与我有三四分像的小脸，我怎么忍心拒绝？
扶着汀兰缓缓站直，冲陈姨娘施了一礼：“请姨娘带瑄儿回去。”
陈氏连忙起身还礼，点头应是，又与老夫人及孙氏告了罪，就牵着清瑄的小手准备带他回去。
“大姐姐，你不想跟瑄儿玩么？”清瑄一手被陈姨娘牵着，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裙摆，恋恋不舍道，“我房里有好多玩具的，瑄儿可以都送给大姐姐的！瑄儿会乖乖的，大姐姐跟瑄儿一起走好不好？”小人儿一脸的急切，扁着小嘴挎着小脸一副要哭的表情。生怕我不肯去，连自己宝贝的玩具都要送给我显示诚意。
“瑄儿乖，大姐姐一定陪你玩。可是现在大姐姐还有事情要办，等办完事就去，好不好？”我蹲下身一手扶住清瑄的肩膀，一手扶正他脖子上的项圈柔声道，“嗯，如果时辰还早，就陪瑄儿用晚膳，用了晚膳之后一直玩到就寝，怎么样？”
“好，大姐姐说话算数。”清瑄一双与陈姨娘一样的杏眼霎时变成星星眼，萌到无敌。随后冲着老夫人施了一礼，便拉着陈姨娘兴冲冲地出了门。
看来清瑄非常懂事，知道分寸。由此可见陈姨娘教导的很好。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小子若是心性善良坚定，倒是值得我花力气培养。与之相比，天赋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陈姨娘和清瑄走后，我直起身轻抚裙摆上微不可见的皱纹，汀兰又给我拍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尘，扶我坐在陈姨娘刚刚坐的椅子上，又装模作样地揉揉膝盖，漫声道：“汀兰，去给我倒杯茶来。一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就过来了，又说了这许多话，这会儿口渴呢！快去快去！”
“是，小姐。”汀兰施礼后转身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