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围闭塞。
唯顶上有暖风灌来。
大约是正午时分了。
栾歌睁开眼,颤抖着抬起左手揉了揉肩。浓稠的血液顺着手臂淌在地上,地板上淤积了一个一个小血泊。
栾歌长长出了口气。却发现右手不怎么能抬起来了,但凡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想来大概是右臂断了。
此次羽蜕,栾歌做了一个的梦。
他梦到。
天地一片荒芜时,有四个影子。
其中一人裹着米白色的长袍,口鼻俱遮得严严实实。这人附在栾歌耳边说了三句话,模模糊糊的,没有一句能听清,只觉得身后脊梁猛地一痛。
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在一片竹林。
那竹林竹叶苍翠欲滴,近处小溪绵延,远处山峦起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还未及欣赏,面前就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一身黑袍的人,此人宽肩窄腰,身量十分好,只是双眼血红,面色惨白,手中提着一把镶着红宝的长剑,剑柄虽锈迹斑斑,剑身却雪亮异常,直能照出人的影子。
栾歌见此人面熟,略微点头示意,不想对方提起长剑便一件直刺心窝,栾歌虽灵敏,却仍然闪避不及被划伤胳膊。翻手腾起一阵云雾,银色的气流随地而起,盘旋着就升上栾歌指尖。
右手并左手,继而食指拇指作扣念诀。四周竹叶盘旋飞舞,片片化作锐利的飞镖直刺那人。
只是轻微的“朔”一声,那人就消散在空气里,方才那竹叶飞镖,飞向远方后竟从栾歌身后飞来,对着栾歌背部直冲过去!
方才脊梁后的伤痛还在,听得身后响动,栾歌一个转身下腰,飞镖擦着栾歌面颊便飞了过去,栾歌一下跌坐在地上。再欲使上灵气时,却发现五脏六腑疼痛异常,灵气仿佛被埋藏在了身体的最深处,无论如何都使不上来。
栾歌蹙了蹙眉。
银色的云海翻涌在眼瞳中。
运气至丹田,再往上走……
“咳……”栾歌猛地啐出一口血,觉得脏腑内像是被撕裂一般,血滴滴在地上,慢慢朝四周扩去,染红土地,染红竹林,染得栾歌觉得满目皆是猩红色,头晕目眩间慢慢怕了起来,只向前趔趄了一步,才发现身前是百米悬崖,灵力使不上,栾歌微闭了眼,一头栽在了悬崖下。
此刻他醒了。是生生疼醒的。
栾歌笑笑,觉得并没什么所谓。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其他地方。除了脏腑内疼痛异常,右臂断了,连着左腿也是动弹不得,估摸着也是断了。
吐息间觉得两肋直如剑捅,看来肋骨起码也是断了几根。
羽蜕间,多是闭目修养。期间做的梦亦真亦假。
有人羽蜕完一身轻松,有人羽蜕后丢了半条命,更有甚者,羽蜕时死在梦中。
栾歌大概属于那种已经丢了半条命的。
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撕的破破烂烂,肉眼可见处俱是伤痕,扶着墙撑了一把右脚腕也十分疼痛,好在左臂还算正常,摔得不是很碎。
凝神屏气,将灵气在身体内走了一圈,运行正常,栾歌才放下心来,皮肉上的伤口也逐渐好了起来。
只是脏腑与断骨处仍是疼痛。
将口中的血沫啐出,栾歌朝外看了一眼。不出意外,无且背对着未名湖,盘腿坐在岸边养神。
“月清。”栾歌声音很小,传到岸边更是微不可闻。无且却猛然一怔,回头看那湖中央,栾歌衣衫褴褛、满身血痕地靠着围房。
不及思考,无且运气飞到湖中央,小心翼翼搂住栾歌的肩带他飞到岸上,见血痕所在处伤口皆已愈合,但一身白衣被染成暗红色仍是触目惊心。
“你这……”
栾歌看着无且,他头上仍系着那条绿宝石抹额,于是栾歌眉间跳了一下,又想起那个糟心的梦,然仍是笑盈盈看着无且:“抹额不好看吗?”
“早已经叫人替你备下了水和食物,你这次羽蜕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劳你费心,”栾歌说话间还是觉得两肋似刀砍,面上虽然苍白,却仍带笑意,“我想换身衣服。”
无且架起南宸,此刻他心急如焚,看那些血的颜色,他已经能辨出这些伤口是刚刚愈合,再加上栾歌嘴唇惨白,身体情况可见一斑。
“别去寝殿。去你的住处。”栾歌逐渐觉得讲话都有些吃劲了,“怕惊着宸儿。”
“我知道。我那里东西也备了一份。”
话不多说,无且长袖一挥,转瞬间就将栾歌安置在了自己所住的湖心岛,又隔起屏风,上了热水,干净的衣服齐整的叠在旁边,无且才坐了下来。
书桌上放着栾歌羽蜕前赠他的那条抹额。
修长的手指伸过去,在散发出冷光的蓝紫色宝石上摸了又摸。
但,他并不想戴上那条抹额。
他总觉得那宝石中闪烁的光芒仿佛浩瀚星辰,直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屏风里水声停了。
良久,才传来栾歌一声叹息。
无且绕过屏风走去,架住栾歌,眼眸微微低垂。
“宸儿还好?”
“很好。”
“五祖还好?”
“很好。”
“栾……”
“都很好。”无且扶着栾歌,将他安置在温暖柔软的床上,又在他身后垫了个软乎乎的胖枕头,“唯你不好。”
话一出口,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
栾歌使不上力,只攥了攥无且的手腕:“月清。”
觉得手腕上被人轻轻攥了一把,无且低头看着仍强打精神与他说话的栾歌,觉得心酸一下泛了上来。
“……饿吗?”
“……不饿。”
“你先好好休息。”无且掰开他的手,慢慢放在了被子里,却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你羽蜕期间,正芝王家的长公主来的很勤。”
栾歌呼了口气:“她向来来的勤。”
“……”
无且扭过头,从床头柜子上倒了杯茶,自己慢慢饮起来。
“我也渴了。”
“自己倒。”
“……”
良久,一只冰冷苍白的手又爬上无且的手腕。
无且转头看着栾歌。
这手的主人双眼放空,盯着床帐上的一个小黑点,慢慢说道:“你信轮回吗?”
无且没说话。
栾歌收起惯常的笑意,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绝望的味道:“我做了个梦。”
无且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梦中一片荒芜。唯有四人,立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