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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大漠孤烟直(25)

偏生湖荨又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见小娃娃苦苦哀求,心一下就软和下来了,

毕竟哪有大人与孩子一般计较的,遂将方才那小娃娃的一顿“教训”转瞬间就淡忘了,那只鸟真得很飘靓又飘逸又靓丽,它的尖嘴喙犹如勾鸟一般,身上的羽毛油滑柔顺。尤其是那一尾霓羽,就像是南国的孔雀一般,长安西苑园有许多珍贵的飞鸟走兽,湖荨总是喜欢的,因为有许多珍奇的动物,

譬如说,机巧灵敏的金丝猴、不爱干净到处吐唾沫的羊驼、威风凛凛的万兽之狮子、只知道吃果子的果子狸,湖荨永远都不会忘记,它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模样,但是西苑园招牌动物自然是那几只蓝绿白孔雀的,

湖荨尤其喜欢那蓝白孔雀。当然颜色太丰富的孔雀,譬如蓝绿白孔雀湖荨也是喜欢的,孔雀一开屏所有的事物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盛开的花朵、娇滴滴的倾城美人,时过境迁那孔雀的模样,湖荨也忘的差不多了。因而见到那只独立于墙壁外围的鸟,怔了半刻,半刻过后才觉得略为熟悉,一阵亲切感扑面而来。随后想起了西苑园

“你很喜欢那只小鸟吗?”湖荨问道,那小娃娃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真得很爱那只燕子,爱到我想与它双宿双栖。

湖荨脑子一片凌乱,我都说不出的浓情蜜意,她一个到我肚脐眼的小娃娃就懂,湖荨戳了戳小娃娃的脑袋,小小年纪,怎么会懂得如此之多呢?谁知那小娃娃脱口而出道,

因为父亲时常对着占居屋檐下的燕子说,我愿与你长相厮守双宿双栖之类的话,所以我觉得父亲很爱小燕子吧!

唉,那小娃娃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得,一把趁湖荨不注意,就抢下了湖荨腰配的燕坞形的玉环,把玩了起来。

“唉……,你怎么能随意拿我的东西呢!是我的快还给我。”湖荨只敢威胁,却不敢动手抢,因为一追她就会跑,那么玉佩就危险了。那小娃娃捏着玉佩摸来摸去,喜欢的不得了。就像兔子见到圆滚滚的白菜一般。

因为那燕坞玉佩十分光滑,质地很薄,铛铛铛响。所以湖荨很怕那块玉佩,会像泥鳅一般溜出小娃娃的手,摔个稀巴烂。

毕竟是望姑苏城夫人的东西,别人的借给你的东西,湖荨必然要保护好来。因而捧着手预备随时随刻好接一些,湖荨的神色绷得十分紧。那小娃娃观摩了一会儿,高声呼叫了起来,

“对的对的,是这只燕子是这只燕子。父亲一定会喜欢她的,父亲一定会喜欢的。湖荨姐,你能不能把她送给我呢!明天是父亲的生辰,我实在是找不出像样的礼物送给父亲。你若是将这块玉佩送给我的话,我会答应你所有的条件,所有的条件哦……。”那最后一个哦字拖得格外长,

嗯,条件很诱惑人哦,但是这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我不能把它送给你。那小娃娃索性将玉佩含在嘴里耍起了赖来了,滚在了地上撒起泼,湖荨见她滚到了墙角跟又滚到了围栏杆,滚了一大圈。湖荨看到了自己幼时撒泼滚地的景象,现在想一想真是格外得令人讨厌,怪不得当年撒泼滚的时候,会被母亲举着荆棘条追上树呢!是有道理的。要是我的话就直接追上树,又追上山上了。

但是她是沪儿居次,与她硬了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只有通过一些坑蒙拐骗的手段了,湖荨也是没有办法。小娃娃你过来,我有事情与你商量,我现在开始数数,要是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过来的话,你就彻底没有机会得到玉佩了,

一听到谈条件那打滚撒泼的娃子立刻站了起来,在湖荨数到三之前,迅速出现在湖荨的面前,气喘吁吁的,

行了我过来了,有什么条件说吧,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只要你肯把玉佩送给我。

她的气场让湖荨恍惚间,觉得眼前站的并非垂髫小儿,而是一个豆蔻少女,她的思维、语言、气度、从里到外,都透出了超出同龄人的霸气,兴许是因为她的身份,所以她才要这般自信吧!湖荨的信心大打折扣,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骗过她,心里像坠了一个千斤石一般。惴惴不安,

“你说你要这块玉佩是要送给你的父亲,作为生辰礼物是吗?”那小娃娃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湖荨又道,

那么作为生辰礼物必然是要吉利的东西,才能作为生辰礼物,可是你手中的玉佩是从死人的陪葬品,你说……,

孩子果然是孩子,湖荨还未大展拳脚就赢了,那小娃娃一听到是陪葬品便主动地,丢开了玉佩,还哇哇大哭了起来,找母亲,

湖荨赶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可不能哭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你唱了一首歌,啦……,要么我给你再跳一支舞只求你别哭。行吗?

说话间一只不会跳舞的蜜蜂乱舞了起来,她左飞飞,右飞飞,飞飞飞,一下飞到花丛中,一下飞到小娃娃的身边,但是小娃娃的哭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而是越哭越大,

不明情况的外人听上去,还以为湖荨一个三十好几的女青年欺负一个几岁的孩童呢?会让人误会的,

那孩子哭声压根收不住,

天啊,如果所有的孩子都是这般的话,自己宁愿永远不生。

祖宗我求你了行了行,要不我爬墙给你抓那只鸟行不行啊!湖荨不过是说了一句无心插柳的话,那小娃娃居然让她成荫了。

那小娃娃破涕而笑,好啊好啊,你帮我抓,你若是没帮我抓到哪你就是欺君之罪,

湖荨:?

没办法了话都说出来了覆水难收了,就得实现。幸亏湖荨从前是上树翻墙的老手,翻墙爬树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于是湖荨撸起了袖子,

它就像一只壁虎一般趴在墙沿。又像伺机而动的食鸟蛇一般,盘旋于墙沿。那孔雀鸟也不惧怕人,兴许是习惯了人类的崇拜了吧!它异常地镇定并且十分享受这一种感觉。眼瞅着湖荨快要抓住它了。它居然还是一动不动的,在抓到它的那一刻,湖荨居然放弃了,不知道为什么湖荨总是觉得那孔雀鸟背后有一段心酸的故事,她曾经听到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只自小与人类生活的滩涂白鹭,它从来不惧任何的生人,但是它长大了就必须回到滩涂,回到它的那一片天地,因为它是属于那一片的精灵。回归到滩涂的白鹭无法融入白鹭群的生活,对于它来说同类白鹭就是敌人,而人类才是好朋友。那抚养它成长的人类小伙伴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他,每一次那只白鹭见到了如亲人般的人类小伙伴,都会像飞蛾扑火般扑上去,

拍打着翅膀欢呼雀跃地迎接上去,可是有一天来了一群人,滩涂抓鱼戏水的一片白鹭似惊弓的鸟儿一般齐刷刷地飞离了地面,所有的白鹭都奔走相告,发出了危险的信号。天空一阵黑影。那只天真烂漫的小白鹭眼里泛出了星光,无比地亲切。是它心念的小伙伴来了,又是一次美妙的聚会,她像从前那般还是飞蛾扑火般扑了上去,但是这一次它真得是扑向了火,燃烧了自己,

一摊桃红血染红了天际,它被射杀在了滩涂,眼角挂着泪。有些人读出它的眼神,它仿佛在哀怨为什么,为什么人类要欺骗我的情感,为什么。但是有些人却读出了它眼睑中的祥和,它没有痛苦。湖荨缩回了手她不想成为射杀的猎人,

湖荨姐,湖荨姐,那小娃娃在墙壁跟仰望着头大声喊道,

湖荨知道她已经很不耐烦了,那只鸟飞走了,继续它未知凶险的未来,而湖荨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骨头又断了两根还是肋骨。

湖荨瘫在了床榻,明白了一件事,前年年初的时候,她路过牡丹园,那里有一个卖运势书的,反正也挺便宜的。湖荨就买了一本,对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结果没把她给气死,书上说她接连三五年,全身的骨头都会断一遍,还说湖荨婚运不佳,一波三折,克夫又丧子,

呦呦呦,反正怎么倒霉怎么说。恼得湖荨踢翻了桌子,对着桌凳又是一脚,结果当即就断了一根腿骨。

湖荨不信命的,现在依旧不信命,湖荨相信自己,因为人定胜天

湖荨上墙翻墙的消息一天居然传遍了宥王府,兴许是他们崇武推尚武人,湖荨的形象一经摔意外倒正了,

渐渐的也有女侍给她送一些营养品补品。湖荨也会与她们聊天,

顺便打听打听红烧茄的消息,红烧茄她们都认识,谈及红烧茄她们似乎都不怎么神秘,红烧茄在她们眼中就像西域的沙棘树一般,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神秘。湖荨问她们哪里可以找到红烧茄,那女侍随手往花瓶一指,

喏,那花瓶里的花就是红烧茄,而且它还有个响当当的大名,正气凛然。

它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花草而已,没有什么药用价值,只有在使用园蜜香时,才有它的用武之地,那也只是将香转化成香雾罢了,湖荨的脑袋嗡了一下,

普通的花草,怎么可能呢!湖荨的手心已经溢出了汗,但是她很快又镇静了下来,复问那小女侍从,你们可曾听说过疏勒闹灾呢!疏勒国好好的怎么会闹灾呢!我就是疏勒国人,言毕,一烈响雷打在了湖荨的后背,灼辣辣地疼似火炽一般,咔嚓一声,她觉得她刚接好的肋骨又断了一根,

她突然豁然开朗了,心头蒙的猪油终于化开了,她明白了,

是望姑苏城主欺骗了湖荨,可是她为什么要欺骗湖荨呢?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脚底不禁滑出了冷汗,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女侍见湖荨面色苍白豆般大小的汗滴滚了下来,就好像要生孩子的妇女一般。遂关切问道,

怎么了。湖荨惨着脸勉强吐出几个字,我……的骨……头好像断了,去帮我请中守大人。那俩个女侍好心地替湖荨去请女医官中守大人,在陌生的地方感到无助的时候,湖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女医中守大人,

女医官中守大人与湖荨也是十分有缘,湖荨从围墙上摔下来之际,刚巧碰上女医官中守大人来府,替长居次复查身体,因为居次前些日子赛马的时候,不甚落地摔断了肋骨,肋骨扎到了心肝,其他医官束手无策。只有那中守大人能隔腹接骨,

也就顺便帮湖荨接一下断骨喽,兴许是湖荨与女医官中守大人之间的奇妙的缘分,女医官中守大人之前就对湖荨许下承诺,说要是身体不适大又或是哪里难受都可去找她。湖荨前后动过将近两次的大“手术”“了,湖荨:我也觉得奇怪了,怎么我经常能遇到上一些稀奇古怪之症。可是回回都能遇上您这位大贵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湖荨说着话就哎呦了一声,她肋骨断了不大能够说话。又断肋骨的靠在床头耷拉着脑袋,死气沉沉的。勉强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小医徒都与湖荨熟络了,

熟人之间难免会开起了玩笑,但是湖荨肋骨好容易接了上去。中守大人害怕骨头又断,那小医徒遂被中守大人斥责了一顿,被数落一番的她,便躲在一旁默默啃瓜子。

女医官中守大贴心得替湖荨整理着衣物,掖了掖衣角。一块硬硬的玉无意间膈应到中守大人的手,凉凉的,

嗯,什么东西硬邦邦地跟石头样,中守大人敲了敲那硬邦邦的东西,还有回响,怕膈应到湖荨,遂抽了出来,那块玉连带着穗一同提了出来,好像似曾相识。

但是她又想不起来了,她吊着玉来回反转,燕子钨的形象雕刻地栩栩如生,似曾相识燕归来,而且玉穗也已然有些陈旧了,手指轻轻一捻竟能捻出丝末出来。

这是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湖荨因为上了那望姑苏城主的当,被当做靶子因而气恼不已,索性告诉了女医官真相。原来湖荨出城之际,那美人拦住了她,千拦万拦。终究是拦不住,于是乎解下腰间的玉佩,

希望湖荨能将玉佩交还给玉佩的主人,还说那主人与宥王是世交。宥王生辰之际,他必然会出席的。际时湖荨将玉佩以热水浇之,会散发出香味。届时那友人自然会寻着香找来的,那美人还告诉湖荨,一定要在宥王生辰之际方能以热水浇灌,现下湖荨才发现了真相,发现自己上了当,

湖荨怒气冲冲,她最恨被人欺骗了,

只见女医官面色凝滞,就像化不开的包心肉皮冻一般,她神色匆匆,甚至夹杂着一些慌乱,她攥着玉佩半响不说话,似乎在筹谋什么似的,她的眼睑不再清彻浑浊了起来,

操起了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老人,所担的心。湖荨越说越起劲了,她甚至锤着床板,放话道,她必然是不会替玉佩找主人了,到时候她伤好了,出了府门,她还要寻一个当铺把这块玉佩给典当了,如此方能消她的气才对呢!

一听到湖荨预备典当玉佩,女医急了起来

那女医道,既然你要典当,就不如典当给我吧!我喜欢这块玉佩,我家中的侄儿好收藏,家中收藏着许许多多的珍品,我想替他收回这一件玉佩,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是真心喜欢这件宝贝,那女医官说话不紧不慢,又十分诚恳。

湖荨倒也不是真为了那点小钱典当玉佩,只是被人骗了心里难受过意不去而已,想来只有她忽悠被人的份,哪有被人忽悠的份,出气罢了,预备贱卖的。

看女医官的模样也是真心喜欢,因而道,你可别打我的脸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是喜欢就拿出吧!方正我不想留着这块碍眼的玉佩。湖荨敢爱敢恨的脾性向来都是如此,爱憎分明,

女医想来她一辈子都活在拘束、奋斗之中一时半刻都未得到过内心的自由,年纪又摆在那里了,

因而有些伤怀。遂道,你倒是敢爱敢恨,自由随性。我真是羡慕你呢?

羡慕湖荨,湖荨反指着自己,想笑又不能笑,笑了又要劳烦女医官接骨了,所以脸只能僵硬道,

您可是姑墨国万众仰望的中守大人啊!要羡慕也是我羡慕你,门生众多又是德高望重的大人,是我们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女医官中守大人笑了笑,那一丝笑有些勉强,

我赔上了一辈子的青春,花了一辈子的心血,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现在,唉,女医官喘了一口气,有些感伤。

她对流逝的青春总是抱有一些遗憾,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遗憾。

但是她依旧感恩:

辛苦了大半辈子,换来的不过是短暂的荣耀,但是我依旧觉得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因为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可是有一些人辛苦了大半辈子,依旧碌碌无为,他们付出的辛苦不比我少。成功也是需要努力与机遇的,天时地利人和却一不可。

只可惜我学医学了一辈子救人于无数,可是我却救不了自己的父母亲,他们承受病痛煎熬之际,我却无能为力。这便是我们的悲哀。顾及得了他人,永远顾及不到自己的家人,女医官叙述的时候很平静,时过境迁,但是湖荨听得不禁唏嘘为她感到唏嘘。

听上去好残忍,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最爱最亲的人,

湖荨望着鬓微似霜的老人,

还有那一双不知何时窝着湖荨的手,她的手很暖和她温暖着她人,而自己呢?岁月蹉跎走了她大好的年华,她曾经紧实弹滑的肌肤早已不负存在了。只有像树叉枝条一般纵横沟壑般的皱纹,一条一条铺在她的脸上。那布满血丝的眼珠亮亮的,泛出的光似眼光照射到水面上,泛射出的光一般,眼泪没有整颗颗滚落出来,

但是湖荨的心依旧被震撼感动到了,

真正悲伤不是痛心嘶吼,大把流涕,

而是默默地承受所有的悲哀,任由悲哀去左右自己。湖荨不知道自己分析的对不对,但是女医官强忍的泪,力量的确比哭出来的眼泪,要来得伤感。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湖荨听小医徒说过,她除了一个远嫁疏勒的女儿,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回到偌大的府邸,灶台冷衣衾寒心更凉,

更令湖荨意想不到的是,她接下来居然向湖荨提出一个条件,

她小心翼翼卑微地恳求湖荨,但是又害怕湖荨拒绝因而有些胶拧。

她的要求是,希望支付湖荨一百两黄金,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抱一抱她,紧紧地抱她,抱一

个时辰。湖荨的心猛然地酸了一酸,

仿佛倒翻了一壶醋,酸地她的心肝揪疼揪疼揪疼的,酸得她的眼泪飞溅了出来,湖荨转头看向小医徒,小医徒并不意外。只是心酸地笑了笑,中守大人的晚年孤独寂寞,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但是湖荨能感受得到,那一种孤独曾几何时的她也感受到孤独,孤独比那漫长的夜还要可怕。因为夜是有尽的而孤独是无止境的。湖荨二话不说,

甩出一句霸气侧漏的话,还需要什么钱啊!您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说话间振开双臂拥抱女医官,将她箍得紧紧的。希望能替代她远嫁的女儿拥抱她,女医官抽搐的身子在湖荨怀中抖擞颤动,她颤抖的频率牵动着湖荨的心,

想来是自己抱太紧了,她有些喘不上气,咳了几声,紧接着她又冒出了一句话,我有些喘不过气了,你能不能松一松手,轻轻地抱。

嗯,湖荨松了松手,抱着抱着女医官就攥着玉佩,安详地睡在了湖荨的怀中,小医徒蹑手蹑脚地徒步上前,望了睡梦中的女医官中守大人一眼,感叹了一句,

大人时常失眠,我也跟着失眠,因为她睡不着觉,时常会与我闲话到深夜。她说夜太冷了被衾也都太冷了,她冷得睡不着,其实是她太孤单了,

她是难得能睡一个好觉。湖荨轻轻抚顺女医官中守大人额鬓的碎发,

嗯,我觉得她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她口中的女儿,一年会回来几次呢?湖荨不过是无心问了一句,岂知那小医徒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忿忿道,

那个不孝女,小医徒言语间带有强烈的攻击性,不提她也罢。她自嫁到疏勒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湖荨错愕了,

啊!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不孝的子女……。她正想说下去又定住了,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呢?自己都是不称职的儿女,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孤单寂寞的时候,会不会向外人索要一个拥抱,湖荨低了低头,

嗯,我觉得她应该有自己的苦衷吧!岂知那小医徒冷哼了一句完全否定了湖荨,态度过硬,苦衷,再有苦衷也不能不回来看母亲啊!

中守大人一人孤了将近三十年了,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些来她的身边,来陪伴她。她说她喜欢在外头在病患家中,还有在冰凉的王室与夫人王后待着,因为那里有人气,呵呵,医徒呵呵一笑,家原本是幸福温暖的,可是大人的家,竟比那冰冷无情的深宫还要冷,

说话间小医徒义愤的拳头锤向了桌凳砰的一声,吓得怀中的中守大人打了一个盹。盹了一会儿,

湖荨:小声一些,

湖荨与小医徒合力将中守大人搬上了床,掩好了被子。继续聊,

见小医徒站着腰酸,湖荨让她拿了一个小凳子,那小医徒窝着暖炉也是与湖荨敞开了聊,想来她肚子里积了大片苦水,不过吐完了也就完了,聊着聊着居然跳了题,小医徒与湖荨聊到了其他方面去了,

因为跟在好学的中守大人身边,小医徒多少也沾染到好学的文风,列如这姑墨民生,姑墨的天文地理,她也都略知些皮毛,与她讨论起来实在是丝毫不费劲,她学识虽然算不算渊博,但是绝对算的上鸿儒一列的,湖荨聊着聊着似乎将一切都忘却了,忘却了张骞、吉丽,还有自己被骗的事实。

姑墨城外一家面摊……

“这儿的汤面果然好吃,”何顾面前叠了碗山,层层叠叠地遮住了整个人。他是个食量大的人,

人生最幸福的是便是健康地活在世上,然后能痛痛快快地享用美食就是他的座右铭。连汤带面吃下将近十五碗,姑墨城内转悠了几日的张骞,也估摸出了明日混入宥王府的门道。吉丽掰开了一块馕,遂道,明日宥王过生辰,听说阵仗很大呢!我们可以混进去,倚靠礼仪队混入府,然后再将湖荨解救出来。

吃得只有半分饱的何顾举了举筷子打断道,老板,老板。唉……,只见那老板小二打扮,一声油腻到不行的欑布,龟裂的手搭着油腻的抹布,似风一般笑咪咪地窜到了何顾跟前,弯腰哈首地就像是遇见财神爷一般,猫声细雨问道,

“请问,您还要些什么啊!”再给我来五碗顺便给我来五十个串,那五十个串一半要辣一半不要辣的,那辣的辣酱要辣到人冒冷汗,肚肠翻滚肠穿肚烂的地步,吉丽咽了咽口水,

你找死吗?辣到肠穿肚烂,我们人都没救出来,哪里还有闲心思给你置备棺材吗?我告诉你你要辣死了,届时,我就买一铺盖卷像卷饼一样把你卷了,放在路口,那何顾是吃辣之乡走出来的,什么辣风辣雨没见过呢!又岂会惧怕西域的辣,

遂一摆手,你不知道吗?我是锦官城人,生来就是吃辣的,这世间还没有辣能降服住我的呢?那老板点了点头,遂又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吗?何顾附加道,

一半全熟另一般五分熟,一半是牛肉一半是羊肉的,一半是烤的一半是熏的……。

老板:……

吉丽一个汤碗敲在何顾额上,“你这不是为难老板吗?这五十串换你你能烤的出来吗?”何顾捂了捂受伤的脑袋,改变主意,

那老板就随便烤五十个串,再烤一些羊肝、羊心、羊下水,就行了,那老板喜滋滋地应了一声,遂道,除了这些东西还要一些什么吗?我们这里有鲜榨的沙棘汁、石榴汁、羌桃奶、如果您买一份,我们可赠送您五碗面,您瞧你这面色不佳,想必这几日嗓子有些不舒服吧!沙棘汁清热解毒最适合您的了。

何顾嗽了嗽嗓子,还真别说,那老板一提,何顾真觉着嗓子干干的,

有便宜占啊!那好给我来一份沙棘汁,那老板呵呵地笑出了褶子,遂又麻溜地溜回了烧烤摊,吉丽盯着何顾道,带上你这头食之无尽的人出门,我真的是后悔极了,何顾不与吉丽争执,继续押着面条,不作声。平静了一会儿,和气的局面又让一碗摔碎的面给打破了,

“我让你浪费面,我让你浪费面,”随即伴随而来的是小女孩嘤嘤的哭泣声,那女孩大约十二三,一头乌发被一个女人揪在地上是又打又踢。女孩连连哀求,

“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您能不能放过我啊!那女人衣着简谱好几处都补着丁,一掌又一掌地扇在那女孩如花似玉的脸上,女孩的一颗牙都被打了出来,带血的牙甩在了地上,那股狠劲,

女人咬牙切齿对女孩痛下狠手的场景,触目惊心,连沉浸于吃面的何顾都停了下来,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她,所有人都视若无睹。

岂有此理不就是一碗面吗?吉丽猛力地锤了锤案桌,遂锤案起身,一碗面值得下如此狠手,这女人绝对不是亲生的母亲,一定是后娘。今天算你不走运了,遇上了我。说话间,吉丽一飞腿直中那妇人的胸口,妇人顷刻间已然翻倒了那妇人,那挨打的女孩跪挪到受伤的妇人面前,紧抱着妇人,哭着喊着,

母亲,母亲,你睁开眼睛,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打翻面条。那妇人半天不动弹,女孩哭得就更加伤心了,遂起身怒目圆瞪“行侠仗义”的吉丽,

而吉丽还等着女孩感谢呢?连不客气之类的客套话都已经准备好了,那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女孩,暴骂吉丽,

你凭什么打我的母亲啊!你有什么资格打她,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打我也是应该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来管了,那店老板连忙从中劝和,但是那女孩却不罢休,

口口声声说吉丽伤了她的母亲,要让吉丽赔钱。吉丽耐闷了,以为女孩的脑袋真得让她的后母打坏了,

因而道,姑娘,你清醒一些行吗?我们是帮你好吗?你的母亲下狠手打你,如果我们不帮你的话,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吗?岂知那姑娘反咬吉丽一口抹着泪,大哭大闹,那店老板将吉丽拉到一侧,耐心劝道,

姑娘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她们原是一对亲生母女,因为家中贫穷那妇人脾气不大好。三天两头动不动就拿这姑娘撒气,这姑娘自小就挨打,早就习惯了挨打换句话说麻木不仁了。

吉丽:什么世道啊!自己生的亲生孩子,居然像打一条落水狗一般,人们常言道外头人心险恶,又有谁知家中毅然有豺狼虎豹,只不过他们皆是披着为人父母的人皮外衣的豺狼虎豹罢了,他们根本就不配为父母,如果自己有这样的父母,那么自己宁愿逃出这个如深渊一般可怕的“监牢”。

眼前恶狠狠看着吉丽的姑娘,

她那如花似玉般的面容点满了星点伤痕,鬓发柠了血红的一撮撮,她的灵魂仿佛不在那具躯壳内,她真是个可怜虫。她凶狠的眼色龇牙咧嘴,攥紧了血淋淋的肉拳。她的肉拳朝的方向是吉丽,她就像一头豺狼一般,欲将吉丽生吞活剥吃肉喝血吃了,她是麻木的甚至呆呆的,因为她的父母已经成功地扭曲了她的心。可怕的是她还不自知,意识不到。一盏茶一柱香的时间,

吉丽能预测到她余下悲催的人生了,她自己父母都不尊重她,她未来的丈夫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尊重她呢?

刚出虎穴又要步入蟒口,拳头相加是她的宿命,甚至结束她生命的也可能是那肉拳。如果她自己不意识到,她将永远走不出深渊,懦弱、忍让、麻木甚至可以一步一步将她自己推向死亡。吉丽已经没有办法去想下去了,她虽然不是预言家。虽然她的想法过于绝对,兴许姑娘运气好遇上了一个好人家,但是这种概率只有二成,

如果你自身是卑微的,那么你吸引来的异性必然不会把你当一回事,这就是真理。阿娘说过的,

吉丽想帮助她,可惜那女孩完全不领情。反而将吉丽当做敌人仇人来对待,吉丽撇了一会儿不由地发振。她居然不敢直视那女孩的眼睛,

因为她的眼色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吉丽见过了多少凶残的猛兽,但是不得不承认,面前女孩的眼神永远会比猛兽来得凶狠。

吉丽还未来得及多想,那女子就如同发怒的野兽一般,朝吉丽咬了过来,对着吉丽一通乱抓。

撕咬下吉丽的一撮头发,嘴里不停地嘟囔呵骂,

让你打我的母亲,谁伤我母亲,我就与谁为敌。她的暴怒声掩盖住了吉丽的求助声,她掐着吉丽的脖颈,

遏制住了她的呼吸,

嗯,天上的浮动的白云,云飘荡的好缓慢啊!周围的人说话都好慢,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浮上水面呼吸的鱼一般,自己完全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

自己只知道他们都在帮助自己脱离险境。嗯,所有的人事物都停住了,远方的母亲似乎在呼唤自己,她渐渐失去了意识。内心渐渐沉浮,

突然有一个强硬的声音冒了出来,是何顾,何顾以命令的口气道,快点,你快点你快点给我振作起来,吉丽打了一激灵,她铆足全力于一脚,用力蹬开了女子,

那女子就似翻肚青蛙一般摔了个踉跄。还啃了好几口泥,那老板看不下去了,气得指骂那女子,小女子别不知好歹了,人家是看不过你挨你母亲打,这才好事管你的。何顾也搭腔,道,真是不知好人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从前我是不相信的,现在我是相信。像你这般的女子就是该让你混在沼泽泥潭里,混死你才对,烂死才好。

那小女子坚强地坐了起来,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竟然撒起了泼打起了滚,撞石头撞地面。撞得自己头破血流,她在自残,脑袋哐哐作响。

众人无人不惧,有些有良心的放了钱才走,有些干脆就吃了一餐霸王餐,脚底抹油溜走了。血淋淋抚在她受伤母亲的身上,哭天抢地,左一句,我的娘啊!右又是一句我的娘啊!何顾等人无法收场,那烧烤摊的客人见状,早早就离开了摊。因为不愿影响心情,那老板见状也后悔请娘二俩吃面,遂匐着腰,抱怨女子道,

你等二人休要在我面前耍混泼,要死死外头去,别让你的血污了我这块风水宝地的聚宝盆,毁了我的财路。我本是觉得你二人可怜,方施舍你们一碗面吃,也不求你们回报,只当我做了一件善事,谁想你们居然恩将仇报,搅活了我的生意,赶走了客人。要是再无理取闹,我就拿起笤帚赶落水狗一般,快些走吧,可别在这里添乱了。

坐在凳子上久久不吱一声的张骞,喝下了最后一杯茶。

默默地走到了那泼辣女子的跟前,递给她了一包银钱,掂量掂量分量还不轻呢?连那装银钱的袋子都块撑破了,攒动攒动银钱发响,那妇人的眼皮动了一动。

张骞遂道,

姑娘这些钱就当是我们赔偿你了,拿去做一些小本买卖。只是劝姑娘早些金盆洗手,莫要一错再错,有手有脚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利用那些善心。我看你小小年纪戾气过盛,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随后张骞移步那妇人的方向,指桑骂槐:

为人父母的生儿却不教儿,指唆子女做一些折福折寿的事,实在是枉为父母。你的贫穷来源于你那好赌博败家的丈夫,你是大汉土区人生母姓张,千里迢迢地嫁入姑墨。是环婆介绍的,你本以为丈夫是个老实踏实的人,却不想竟然是个赌鬼,三天两头赌,最后赌输了让人打断了一条腿现下正瘫痪于床,而你脸上的这道疤是你丈夫前日醉酒摔碎了酒罐划伤的,是隔壁邻居替你叫的医者,为人少作恶……

那妇人吓得猛然睁开了双眼,眼前的男人说得一字不差,字字渗人心。那妇人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她的眼神不再是凶恶还是一种敬畏的眼神,

你……你怎么会知道如此清楚的,你究竟是谁?那张骞笑了笑,因为我是来拯救你出泥潭的苦海的。

拯救我出泥潭的,那么就是神人了,那张骞相貌堂堂正正,一丝不染红尘,犹如仙人下凡道骨仙风,大有一副仙人做派,又对那妇人的底细一清二楚,赶巧那妇人是迷信之人,因而一意孤行地以为,张骞就是救她于水深火热的神人了。

加上吉丽那一脚不轻,狠狠地揣在妇人的肚子上,揣的那妇人的神情倒是有些恍惚了,因此对张骞的一番话是深信不疑,

真的是神人,她的眼里全部是敬畏,

说话间,那妇人眼睑腾然冒出了泪,一颗颗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太激动了,真神要救她脱离苦海了,

她颤抖着音,您真的是神派遣下来搭救我的吗?我我我想回大汉,我真得想念我的母亲。可是现在匈奴与大汉打着仗,我无法回去。你能不能带我回去呢!我只能远远思念着他们,多少年了。我嫁到这个鬼地方整整有二十年了,

那妇人嘴上问着张骞质疑着,实则内心已然深信不疑。见妇人深信不疑,

张骞继续道,你虐待家中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你罪孽深重,若是继续造孽。大汉你将会永远回不去,不……,不,我……我一定要回的大汉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去,我不想客死于异国他乡啊!既然你是神派下来的,那你就一定有办法对吗?我求你给我指一条明路,求一求您好吗?

张骞遂道,我从来都不是神,只是个略懂相术的普通人而已,但是我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善待公婆子女,踏踏实实切莫取那不义之财。用我给你的钱用来做香料生意,以后赚得钱多接济接济他人,铺桥造路方能赎回你之前的孽障,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幸运的,

幸运?那妇人自讽地笑了一笑,觉得是自己生平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幸运,原本我也觉得是幸运的,可是慢慢地我就不这样认为了,或许我从来都没有幸运过,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儿,昏了头跟了一个烂赌的赌鬼。他将我的嫁妆败尽,还让我负债。我已经够倒霉够不幸的了。

是啊,外人听上去也是够惨的,摊上个败家男人。自己扛起家,底下又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子女,其中艰辛有谁不知道呢?但是张骞仍旧摇了摇头,继续道,

我建议你抬起头,看一看你那个孩子,她即使被你伤得遍体鳞伤,她目视你的眼光依旧祥和,那个姑娘是多么美丽漂亮的女孩子,

她正值豆蔻年华。就算你让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出了丑,她也依旧维护你,你的良心会不会痛呢!她的嘴角、眼角、额鬓、鼻翼,我们能看得见的地方有哪一块是好的呢!而这一切是你这个生身母亲所带给她的,她的眼睛依旧是雪亮的,可是却再也不是天真无邪的了,这是你给她带来的,

你应该好好补偿她了,她很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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