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就将这样殒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混沌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虽然残败不堪,花朵已经尽数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梗,但好歹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灵力已经大不如前,这时要是跟一个刚开始修炼的小小花妖争斗,他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得胜。
花以泽不知道泉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留下他的性命,他只知道从此以后感情这种东西都是虚妄,只有自己才是真的,只有硬实力才是真的。
但花以泽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强烈的恨意,他恨泉妖,自己那么死心塌地地信任他,为什么为了灵力,泉妖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负了他。
那么从前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日子,都是幻象吗?还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豢养的游戏。
花以泽最厌恶欺骗人感情的人和妖,可是后来日益强大的他在某种程度上却也成为了他最厌恶的那种人。
他修得雌雄两身,来去自如,身份转化行云流水不露痕迹。
于是也开始玩弄别人的真心,或者说他从未付出过任何真心,便也不再能感受到别人的真心。
所有他人口中许下的爱情誓言对他来说都不过只是一场场佯装真情的游戏,只是他从不趁人之危偷渡灵气,这是最后的底线。
凌奕也不过只是被他豢养过的游戏对象之一。只不过,这场游戏意外得长,长得花以泽自己都快忘了还会有散场的一天。
尽管再也不会交付真心,但他还是习惯了凌奕的存在。有时他觉得自己虽然妖力强盛、高高在上,但实际却像凌奕一样卑微,七百年来他多次梦回,都会回到和泉妖日夜相伴的那些日子,可是醒来却愈发羞耻屈辱,愈发恨意丛生、难以释怀。
忽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打斗声,花以泽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还有现实的花族族属需要保护。
“花妖哥哥,有个神仙打到殿内来了!”绿茵惊恐地冲进来,他也只是三四百岁的年纪,一如当年的花以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神仙?”花以泽的眉头皱了起来,跟我一个妖过不去,看来必定是越宸的人了。
绿茵慌乱地点点头,躲在花以泽身后。
花以泽刚出门,素锦飞花的衣袍就沾了一抹红痕,也不知道是谁被开了口子飞溅的血液。
“让你们的主子出来见我。”桂心剑不出鞘,坐在花妖殿外的最高处睥睨众妖,果然是神仙气度。
清冷又遥不可及的神采。
花以泽抹去衣袍上那一团污迹,纵身化作一股妖风飞了出去。
桂心看见漫天的绯色花瓣雨沸沸扬扬地落下来,唯美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威慑。
花瓣落到桂心脚下的地面,立即灼烧出一个骇人的洞,桂心没有地方落脚,只好腾空而起,挥剑挡开带有毒性的花瓣。
桂心也是一千几百岁的年纪,自然能感受到花妖非凡的妖力。
一千岁妖精的灵力就已经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在魔界必定也是排名靠前的高手。
“小妖失礼,不知仙人前来所为何事?”花妖从一片旖旎的绯色中现身,妖冶的容貌天地间都难以找到第二个,连桂心都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花妖的话乍一听倒是谦恭,但是语气里却满带着嘲讽的意味。
桂心收了剑,依然凌空站着,冷笑一声:“你会不知道所为何事吗?笑话,吸取人类男子精魂豢养花妖,你可知罪?”
天条规定了万物皆可自然修为,但是吸取他人的灵力,不管是神、人、魔的灵力,都是绝对禁止的。只是在魔界,盗取灵力依然蔚然成风,难以遏制。
不过像花以泽一样专门大规模吸取人类本就不多的灵力的,毕竟还是少数。
花以泽自然早就料到桂心受谁派遣以及此行的目的,但是他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反唇相讥道:“我泱泱花族处处受人排挤,仙界不收,魔界不留,只有在人间还能勉强维持生计,还时常要为人类的贪欲殉葬。不用人类的精魂,叫我的族人如何活得下去?!”
这并不在桂心的职责范围内,但同样出身于花族的他,对这番话还是有一些感同身受的。
桂心能成仙,完全是一场偶然。
当年如果不是月神之子越朗一时兴起,从人间选了桂树的种子带到天界,桂心不会有机会从一出生就成为神仙,更不会有机会常伴上神左右。
反观他当年的那些桂树族人,未出生就夭折的、被砍伐的、被焚烧的、被肆意雕琢千疮百孔的……的确很少有能像他一样善终的。
花妖后知后觉地看出桂心原来也是花族的一员,还是桂花这类讨喜的族属,心中稍微松弛了一些,命人简单布置了一场宴席邀请桂心与自己面对面入座。
“你这样做,只会加快花族珍稀族属的灭亡。”桂心从云端落到地面,跟花妖坐在同一高度。
“不可能!”花妖面色不悦。
桂心抿了一口茉莉乌龙茶,沁人心脾的香气立即在唇齿间萦绕,他放下茶杯,正色道:“表面上看,你建立培育基地,可以暂时缓解珍稀植株培育困难的问题,但是实际上,珍稀植株依然不能自行繁育,你所做的努力最终依然是白费了。”
这番话其实正中花妖的心事,天底下没有比他更了解花族的了,作为新任的花王,他不会不知道那些靠汲取灵气勉强维持生计的珍惜族属最终依然难以逃脱灭亡的命运。
他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把它们灭亡的时间往后拖延上那么十数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而已。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类的性命,窃取一点点灵气也不过是为了给我的族人续命。”花妖辩解说。
在人类的问题上,他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相比于以往跟人类水火不相容的历届花王来说,花以泽已经可以做到跟人类最大限度地和平共处了。
而且,他自身也已经融入人类的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也属于阶层地位很高的那一层次了。
“正因为你并不曾违背涂炭生灵的天条,所以宸上仙才派我规劝你,否则,今天来的就不是一个我,而是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了。”桂心掏出一封尚未拆封的密信,“早就有人向天帝告发过你,本来我们专司月老一职,不该干涉花族的事,但我们朗上神和宸上仙看在你的确是为了花族着想,所以竭力替你压下了。”
花以泽将信将疑地拆开信封,果然是一封密告信,落款虽然是匿名,但是透过密信中残留的隐秘气息,花以泽还是能分辨出密信是魔界某些镜妖走狗所写。
真可笑,魔界的事,镜妖身为新一届魔尊不处理,却要借天界之手斩除异己。
看来我已经成为镜妖新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所以才派香仪那个黄毛丫头百般激怒。
想起凌奕的死,花以泽浑身的血都要震怒得沸腾起来。
桂心按住他捏得咯咯作响的拳头,劝说道:“跟我去见宸上仙吧,我们会为花族想出新的对策。”
跟着神仙走,那不是自投罗网?
绿茵跑过来揪住花以泽的衣角,生怕他像绿萼一样一去不复返。
“放心,我自有分寸。”花以泽拍了拍绿萼的脑袋,用植物间的通灵感应告诉他说。
桂心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打开锦囊,一株小小的凌霄花正在香甜地沉睡。
正是绿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