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桐眼巴巴地看着小墨,心想你干脆直接带我飞走好了。
小墨扇了扇湿漉漉的翅膀,却发现经过刚才的长时间飞行,又是运功又是淋雨的,眼下已经不能那么自如地施展法力了。
他有点急了,那些蛇妖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条巨蟒“呼”地腾起一团水汽,化作一位持杖的长者。
蟒蛇老头披着一身灰绿色的蛇纹长袍,花白的须发气得发抖,一双生着菱形的黄色瞳孔闪着愤怒的光。
他把手中的权杖狠狠往地下剁了一下,整座小岛似乎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米桐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妖精,因为实在太惊讶甚至一时忘记了恐惧。
小墨憋足了劲儿使了半天力气,愣是没憋出一阵法力,沮丧又焦躁地拍打着翅膀,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摔下来不少墨黑的羽毛。
“别急别急。”米桐一把把它抱起来,瑟缩着往包围圈更薄弱的一端退。
更多的蛇加入包围阵营,不一会,两人的四周已经密密麻麻满是纠缠在一起的蛇。雨后的地面上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那些蛇争抢着滚到水洼里撒欢,黏哒哒地挤作一团,发出“咕叽咕叽”的叫人作呕的声音。
它们有的生着诡异的花纹,有的颜色分外鲜亮,有的则极具伪装性,要不是一直吐着血红的信子,米桐差点把它当做一根枯藤踩上去。
这些蛇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眼中闪着阴戾的光,叫人不寒而栗。
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烤肉或烧焦的味道,米桐抱着小墨瑟瑟发抖,她小心翼翼地请求蛇精老头:“对不起,我养的鸟不懂事……但它真的不是故意的……您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们一马?”
小墨虽然一时使不上力气,但是心气儿倒是一点没低下来,他向来最讨厌蛇类,如今即使被这群蠢货包围也并不屑于在他们面前失掉面子,于是从米桐怀里挣扎着飞出来破口大骂:“呸,我就是故意的!你们这群没有腿的恶心怪物,有种就来单挑啊!”
这家伙怎么一点儿都不会审时度势?
蛇精老头的脸色愈发接近猪肝紫,周围的蛇类发出愈发聒噪愤怒的嘶嘶声。
米桐慌忙跳起来抓住小墨的小细腿把他薅下来,又一把握住他湿漉漉的小脑袋,压低声音呵斥道:“你闭嘴!”
她万分羞愧地看着蛇精长老和后面愈发狂躁的一众爬虫,一连鞠了好几躬苦苦哀求:“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好好教训它的,求你们原谅我们这一次。”
一个蛇精女拖着丑陋的黑红相间的尾巴凑近蛇精长老,一脸刻毒地说:“凡人最喜欢抓我们的族人去泡酒,不如今天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些蛇扭动着肥蛆一样滑溜溜的身体,兴奋地表示赞同,他们的嘶鸣声越来越大,混做一团,惹得人心烦意乱。
“说得对,抓住这个该死的凡人去泡酒,说不定能助我们修炼。”
“她那只怪鸟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活该拔毛当个下酒菜。”
“长老,您快下决断吧,绝对不能手软!”
……
米桐虽然没能完全听懂这群蛇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她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今天不会就这么挂掉了吧?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蛇岛上?被蛇一口吞进肚子里,这也太凄惨了吧?
她又哆哆嗦嗦地求了好半天,就差跪下来了,蛇精长老一点不为所动,他挥舞着手中的权杖横空一击,一阵黄色的毒雾刹那间就向米桐这边扑过来。
她忙伸手捂住口鼻,握着小墨的那只手也捏得更紧了些,差点叫八哥窒息。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米桐绝望地跌倒在地,心说完了完了的时候,脖子上的灵玉忽然发出了明亮皎洁的光,顷刻间,万丈光辉以灵玉为圆心向四周画出一道道漂亮的半圆形弧线,在米桐身边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结界,刚好阻挡住了袭击米桐的那团毒雾。
毒雾扑在皎洁的结界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很快便燃烧成一团绿色的火焰,登时化为乌有。
怎么会这样?这女人不就是一个凡人吗?
蛇精长老和一众长虫都惊讶地望着她。
继而,这种惊讶变成了更为剧烈的愤恨。
“不管你是什么怪物,今天我们必会把你挫骨扬灰!”蛇精女夺过长老爷爷的权杖,发动身边的一众小蛇精共同施力,一轮又一轮的法力都被结界轻而易举地阻挡在外。
米桐屏住呼吸抱着头闭紧眼睛等了老半天,没等到想象中的死亡一击,她睁开眼睛慌慌张张地检查自己的四肢。
幸好幸好,都灵活得很呢。
她感激地抓紧手中的灵玉,心里默念着越朗的名字。
早知道就不非要跟着上神了,不仅没帮上忙,反而落得这么狼狈,求也求不下来,跑也跑不出去,实在没办法脱身。
“既然不能立即把她和那只臭鸟剁成肉酱,那我们就把她围起来,叫她在这里晒着日头脱水干成木乃伊!”一个蛇精提议说。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众蛇的响应。
它们兴高采烈地挤作一团,像一群扭动的特大号蛆虫,看得米桐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惊吓退去,这才发现海岛的天气竟有这么恐怖,又闷又热,从开始被包围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几分钟,全身已经像水洗一般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几遍。
喉咙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蛇毒死也会脱水而死。
米桐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越朗,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呀!
头上的太阳炫目得厉害,她抱着小墨,眼前开始冒起了金星,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行动,晕头转向得几乎要一头栽到地上去。
蛇精长老拿回权杖,望着银白如雪的结界出神,修行数千年,他自然知道如此华丽的防御定然只有神仙才能造出来。
只是这么一个凡人,怎么会惊动仙人为她保驾护航?他握紧了权杖,既为死去的小蛇们愤怒,又忧心会得罪哪路神仙。
蛇女可并不想轻易放弃杀死米桐,依然指挥着一众小妖不懈地施法放毒。
正当蛇女咒骂个不停的时候,忽而一阵飓风席卷而来,周遭的不少树木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几乎要拦腰折断。狂风裹挟着沙石草叶,迷得众人都睁不开眼。
很快,黑暗从海上的四面八方涌来,刹那间小岛恍如跌进了永夜的深渊。
蛇精长老大喊:“不好,夜魇兽又出来了,大家快逃!”
长老正要拉着他的蛇子蛇孙退离,落在后面的小妖已经被黑暗吞噬,化为一道青烟湮灭在永夜之中。
“爷爷,夜魇兽不是已经被镇压了吗,怎么又出现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蛇女惊慌失措,一众小蛇也慌乱地挤作一团,众蛇纠缠在一起,反而堵死了彼此的逃生之路。
小岛陷入了混乱,突然,永夜仿佛被人横刀劈开了一个口子,顿时万顷月光从口子中倾泻而下,仿佛一道银白的瀑布。
这道光的瀑布越来越盛,一轮明月从夜空中破云而出,眨眼间就已将小岛上空照耀得像太阳般闪耀。
一位银发雪衣的仙人从月光中走出,面色冷傲地抽出佩剑腾空一划,万顷黑暗立即像琉璃镜面一般出现了无数道裂纹,裂纹不断向更远处蔓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四十、被上神搂在怀里的那个少年
倏忽间,暗夜如同被敲碎的玻璃一般碎裂崩塌,片片尖利的碎片刀子一样往下坠落,光明重新回到海面上。
小蛇们被突如其来的光明闪着了眼,来不及修整就陷入了新一轮恐慌之中,惊恐地扭动着身躯,或钻洞或逃跑,生怕下坠的黑暗碎片击中自己长长的躯干。
米桐虽然被灵玉的结界保护着,但依然害怕得紧。
银发仙人伸手在小岛上空画了一个圆,那些碎片立即层层剥离,碎裂成更细小的颗粒,散在半空中镀上了阳光仿佛一片片金粉。
小岛四周的海水已经变成了黑色,那是夜魇兽的血液。蛇精长老一面维持秩序,一面暗暗惊叹,能一击杀死夜魇兽的人,必定是位法力极高的仙人。
胸前的灵玉一闪一闪兴奋地发着光,不用猜米桐也知道,一定是越朗!
越朗收了法力,落在一棵高大的树冠上,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越……”米桐讪讪地刚想跟他求救,见他冰冷的脸色赶忙住了口,讪讪地收回了手。
小墨的法力似乎开始恢复了,他振了振翅膀,想飞到越朗身边去吸收点灵气儿,被上神一个眼神吓回来了。
“他干嘛这么凶啊。”米桐忍不住小声嘀咕。
蛇族众人大多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仙,个个又兴奋又敬畏,只敢躲在石头树木后面怯生生地看着。
蛇族长老恭恭敬敬地迎上去跪拜在地:“敢问是哪路神仙,救我一众族人,老朽万分感激,万分感激!还望仙人您留下名讳,日后我族毕当竭力还报!”
越朗轻轻挑了一下眉,脸色倒比刚才瞪米桐和小墨和缓多了。他一甩长袖,竟是一副神爱世人的慈悲样子。
“兼济苍生本是本上神职责所在,不必言谢。报恩什么的就算了,”越朗轻咳了一声,随手指了指干得嗓子冒烟的那一人一鸟,“把那两个东西给我捆了就是了。”
东西?你才是东西。米桐渴得要死,看他慢悠悠地做戏实在气恼。
蛇族长老又拜了几拜,忙招呼小蛇精们拿了绳子去捆米桐和小墨。
“别,别过来!”米桐把灵玉举在手中,企图恐吓那几只逼得很紧的小蛇,谁知刚才还灵光得很的灵玉此时又变成了平时那副寻常宝玉的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才保护他们的结界消失了,两只小蛇精很轻松地闯进来,一把捆住米桐。离得近了,米桐才看清那些哪里是绳子,分明就是褪下来的超级结实的蛇皮。
两只小蛇精似乎很想在神仙面前表现自己,捆得十分卖力。
米桐的胳膊被他们勒得生疼,可怜巴巴地向上神求救,上神只当做没看见,甚至他的嘴角还泛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小墨也没比她好多少,两只翅膀被捆在一起怎么也挣不脱,倒吊在米桐的脖子上。他本想吐个火球反击一下,却被后面的小妖麻利地堵上了嘴。
现在,一人一鸟看起来又狼狈又滑稽,上神看了甚是满意。
“仙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我族一定尽力满足。”蛇族长老躬身一揖。
“听说你这座岛上尽是修仙的灵蛇,”越朗扫视了小岛一圈,脸色忽然冷峻起来,“可曾有蛇堕入魔道?”
蛇族长老一惊,背仿佛都挺得直了些:“这……”
他偷偷看了上神一眼,对方已然皱起了眉头。既然是救命恩人问的问题,自然不好隐瞒,长老索性说了实话:“不瞒仙人,确实有过。只是那已是几百年的事了,那两条蛇背弃族人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好,我知道了。”越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他准备御风而去,顺手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米桐和小墨扔到云上。
正离开要蛇岛的时候,蛇族长老突然撑着权杖追上来,匆匆忙忙地问:“仙人,敢问您是月神之后吗?”
越朗回过头,眼神忽然凝滞了一下,记忆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母亲,母亲,抱——”昔日皎洁的月宫里,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孩童手里牵着一朵缥缈的月华,蹦蹦跳跳地跑向一位身披月白色锦袍银发修眼的美丽女神。
女神笑盈盈地抱起他,教他用月华变幻好玩的小物件。
“朗儿真乖。”母亲低头亲了亲他绯红的小脸儿。
数千年转瞬即逝,掌心的温度依然依稀可感。
越朗用手背轻轻拂过曾被母亲吻过的脸颊,噙住眼眶里的一滴泪水,漠然别过头去:“天下皆知先月神早在六千年前就已身归混沌,如今轮司月神之职的是二十八星宿。莫非你们灵蛇处地太过偏远,连这些都不知道?”
蛇族长老一怔,忙低下头去连连道歉:“是小老儿老糊涂了,仙人莫怪,仙人莫怪。”
云朵很柔软,米桐被捆得抽不出手,干脆一屁股坐在云里,唇上已经脱水得干了皮儿。
越朗瞥了她一眼,目光刀子一样割开了她身上的蛇皮。
“谢谢。”米桐想起刚才被捆时对方得意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目前的处境,不便发怒,只好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啪嗒”,一个葫芦样的瓶子砸在手边,米桐挣扎着捡起来一看,里面装满了水。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猛灌了一气,清冽的泉水顺着喉咙灌下去,又热又燥冒烟儿了一样的五脏六腑立即畅快了起来。
剩下的一些,米桐给小墨灌了下去。
小墨扑腾了几下翅膀,不怀好意地凑近越朗,对着他那张冷峻的帅脸突出一个硕大的火球。
越朗眉头都没皱一下,那火球像是被什么透明的球拍弹了回去一样径直扑到小墨自己身上,差点烧焦了他胸前的那撮软毛。
“刚才是不是你故意封闭了我的灵力?”小墨气哼哼地朝他大叫。
“你看蛇岛上有鸟敢飞过吗?”越朗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小墨这才知道灵蛇之岛是有干扰结界的,他和米桐擅闯结界,要不是越朗来得即使,这会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讨了个没趣儿,他悻悻地缩回米桐身边。
我还是不够强大,小墨在心中默默不服,等我再努力一段日子,必定要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我叫你乖乖待在公司,偏不听?”越朗蹲下身挑起米桐的下巴,“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米桐又想起刚才那一堆一堆黏糊糊的蛇,恶心得直哆嗦。
越朗轻蔑地笑了,站起身御风转了个方向。
他月白色的锦衣随着风一起一伏,米桐这才注意到那上面用银线绣着淡雅清韵的仙纹,远看像云雾缭绕,凑近了才能看清层层云朵掩映下的一轮即将升空的皎皎明月。
米桐看得出了神,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感。
四周寂寂,只有疾风略过耳边飒飒作响。
三人正沉默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少年急切的呼唤:“朗上神,我终于,终于找到您了!”
越朗稍稍放缓了御风的速度,回过身来,看见一个身穿大红色衣袍、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正急急地踩着云向他们这边飞奔过来。
“桂心,怎么是你?”越朗一把将少年迎了过来,这么些日子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米桐见他搂着个少年笑眼弯弯,一颗腐女之心早已按捺不住了,瞅着他们俩笑得非常不怀好意。
小墨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被她神神秘秘地一把揽过去:“啧啧,上神笑得多开心,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