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桐忙完一天的工作回来的时候,窗台上的酱肉已经所剩无几了,清水也少了一半。
“小墨回来了?”米桐惊喜地四处张望,可是并没有看见八哥熟悉的身影。
也没有魔窟山那天惊鸿一瞥舍命相救的少年。
米桐忽然发现装着酱肉的碟子旁边粘着一朵小小的麻雀的绒毛。原来这些吃食是被鸟儿给叼走了。
小墨还是没有回来。
空欢喜一场。
米桐垂头丧气地拿着碗去厨房洗,闷闷不乐地给养老院的员工帮厨。
吃完饭给陪姥姥说了一会儿话,再回来翻了翻明天要用的文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米桐伸着懒腰准备洗漱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很浓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她趴在窗子上看了一眼外面,浓黑的夜空一点月光都没有,星星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天上好像满是浓重的乌云。
“不会是要下雨吧。”米桐说着赶忙去阳台上收衣服。
等她抱着衣服刚进门,豆大的雨滴已经砸在了窗台上。
米桐放下衣服,赶紧关上门。
夏天的雷阵雨最多,很快外面就轰轰隆隆滚起了雷。一道闪电从天际漫过,房间的灯“突”地闪了一下。
雨势飞快地大了起来,瓢泼大雨斜着从窗台淋到屋内,很快地板砖上就留下了很多水迹。
米桐犹豫着还是没有去关上窗子,万一小墨没有地方躲雨可怎么办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米桐就已经不再把小墨看做一只神秘的神鸟,相反的,她觉得小墨和自己一样,一定是个从小经历坎坷饱受苦难的孩子。
他越是喜怒无常,就说明他心里越是不安惶恐,说明他缺乏人关爱,只能拿出比周围的威胁者更加凶猛的姿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这个危险重重的世界。
就像小时候的米桐一样。
你要好好的呀,小墨。
米桐在屋子里等啊等,等了好久,还是没有看到小墨小小的熟悉的身影飞进来。
她还是不放心,于是从柜子里翻出雨衣和雨伞,匆匆忙忙地披上冲进雨里。
她打着手电筒在雨里走了很久,还是没有在院子里发现小墨的身影。
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出了养老院的大门,在靠墙的一片没有灯光的草丛里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会是老鼠吧。米桐将雨衣裹得更紧了一些,雷阵雨带着泥巴粘在光着的脚踝上,带着几许寒意。
她有点害怕,将手电筒的光往一米多高的杂草丛中探过去。
一双绝望的眼睛就那样恳切地望着她。
清澈,悲伤,还带着莫名的卑微。
“小墨!”米桐激动地冲过去,她认出了这双少年清澈的眼睛。
和那个在魔窟山舍命相救的少年的眼睛,是同一双。
“太好了!”米桐立即打开伞,撑在小墨的头顶。
小墨全身湿漉漉的,黑色的羽翼蓄满了雨水,浑身冻得直打哆嗦。他又渴望亲近地凝望着她,又有些害怕地往墙边缩了缩。
米桐伸手要去拉他,被他躲开。
“我们进屋去。”米桐柔和地劝说。
小墨摇了摇头,不愿伸出手。
“好,你不进去的话,那我就站在这里陪你淋雨。”米桐的口气带了几许赌气和命令的意味。
雨水从雨衣的领口钻进来,米桐脖子上敏感的皮肤受了凉,她禁不住缩了一下肩膀。
雷阵雨的夜晚,着实是透心凉。
小墨见她冷得发抖,生怕她再因为自己生病。
已经有很多人因为他的任性和顽劣受到伤害了,他不敢再见到一次。
于是小墨犹豫着站起身,雨水从他的身上留下来,在脚边聚成一个小水洼。
他站直身体,米桐才看清,眼前小墨化形所变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很高,目测已经超过了一米八,以后说不定还会更飞快地蹿着个子。
只是他那张稚嫩的苍白的脸和那对不曾沾染过红尘的清澈如泉的眼睛,一看就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一个英俊得叫人挪不开眼睛的少年。
米桐拉着他满是雨水的手,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找了一块很大很大新买的浴巾,让他把身上的雨水擦干。
小墨感激地擦着水,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米桐的眼睛。
米桐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她暂且不愿提那件事,用开水给他冲了一碗姜糖水让他喝下。
小墨顺从地一饮而下,滚烫的姜糖水滑过喉咙,带着强烈的灼烧感,痛却让人清醒。
“不烫吗?”米桐惊讶地接过碗,碗壁还十分烫手。
小墨沉默着摇摇头,眼睛眨都不眨。
疼痛,现在是他最好的安慰剂。
只有在疼痛中,他才能寻觅到一丝赎罪的心安。
在他的身上,在厚厚的黑色羽翼掩盖着的皮肤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他亲手划开的伤痕。
新伤夹着旧伤,泡过雨水之后,更是丝丝缕缕地泛着疼。
“你去洗个热水澡吧。”米桐给他塞了一条新的毛巾,把他推进浴室。
展开弄脏了的浸满了雨水的浴巾的时候,米桐在细碎的草叶和泥土中,看见了一片片殷红。
那是,小墨的血。
她拿起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上神。
想了一阵,还是放下了手机。
小墨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泥巴和草叶已经不见了,浑身已经干净了不少。
他扶着浴室的门框,看着浴室内和着泥水和血水的污浊的地面,表情十分内疚。
黑色的羽翼垂下来,掩盖住他精瘦裸体的敏感部位,米桐快速地扫了他一眼,瞥见他腹部紧实的肌肉和长腿好看的线条,不禁红了脸。
“那个……没事,我来收拾。”米桐看出了他的担忧,把他往床前推了一把,关上浴室的门开始脸红心热地打扫。
小墨,也太好看了吧。
老鹿蹒跚的少女心瞬间满血复活。
米桐捂住砰砰直跳的心手脚麻利地把浴室收拾干净,出来看小墨的时候,他正滑稽地试图把自己塞进原先小小的鸟窝了。
可是现在那只鸟窝,连他的一只脚都装不下。
他茫然地站在那里,束手无策。
流浪的这些天,他有努力尝试过重新变成一只鸟的形状。
但是不知道是受伤虚弱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只能一直保持着羽翼少年的姿势。
米桐搬了一床被子给他打了个地铺,让他安安心心地躺下。
不过小墨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从前是天神的儿子,之后变成了八哥,他尚不知道怎么像一个人一样躺下。
米桐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怜惜,觉得小墨简直比她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还要可怜。
自己尚且还有姥姥疼爱,可是小墨,什么都没有。
她像哄孩子一样教他如何像人一样在地铺上躺下,又帮他仔细地放好手脚。
“放轻松。”米桐嘱咐道,给他仔细地盖好被子。
小墨像个婴儿一样忽闪着漆黑而明亮的眸子,无比顺从地任她摆弄,但是肌肉却还是紧绷着。
显然他还不习惯这样摊开四肢躺下的奇异姿势。毕竟之前,他只有一对翅膀两只脚。
可是现在,他又多了两只无处安放的手。
米桐坐在床边看他紧绷着身体躺平的样子,他黑色的羽翼张在两边,就像一个落入凡尘的精灵,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等他适应适应就好了,做完这一切,米桐实在太困了,只留了一个暖橘色的小夜灯就睡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小墨蹲坐在被子上,双翼覆着光裸的背缩在身体两侧,依然像一只鸟一样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