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对越朗来说绝对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凡间要再苦苦等待整整三百六十五个年头，才能再等到这样的日子——鸾兮仙子的生辰。
从前这个时候，他都会准备好天地间独一份儿的礼物送给她。
鸾兮不爱红妆爱武装，所以每次他送给她的东西都不外乎是可以增强灵力的东西。
他送过九天玄冰锻造的匕首，也送过上古神龙身上的护身龙鳞。
总之三界内能争取到的神器，只要她愿意，越朗都愿意去搏一搏。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这是鸾兮仙子去世后的第一个冥诞。
冥诞，注定是要以哀伤作为苍白的底色。
越朗从早上起来脸上就一直没有笑意。
母亲过世之后尚有遗体沉在北天门外的寒渊深处，可是鸾兮呢，却只有这一缕魂火。
越朗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之上，感受那一豆微光在自己的心脉附近跳跃。
这魂火靠着他的元神养着，也仅仅是勉强维持着不会熄灭而已。
如果什么时候连这一点魂火都要熄灭，那么鸾兮在这空空荡荡的三界之中，就当真不会再留下半点痕迹。
鹂如鹂若服侍完早餐，就领着一众小精灵识趣地避得远远的。
“今天千万不要打扰上神，否则他会伤心的。”鹂如对小精灵们驯话道。
小孩子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一一听从，跟着百灵鸟姐姐们去灵力旺盛的地方修炼功力，运气好的话还能搜集到一些有灵气的药草。
好久不能踏出别墅，出去晒晒凡间的太阳也是好的。
小墨身上本来就大多只是皮外伤，涂上百灵鸟姐妹送来的仙药膏，现在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疤痕了。
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小墨现在灵力稳步提高，已经可以自如地从人形转化为八哥，又从八哥形态化形为少年。
当他化为人形变成风华正茂的少年的时候，背上硕大的黑色羽翼也可以随心情自由决定收起或者不收起。
这几天，他收起双翼，在米桐的指导下练习如何正确地像一个人一样生活。
从最基本的走、跑、跳、躺等人类常见动作，到高阶一点的拿筷子、削苹果、浣洗衣物等等，与此同时，米桐还准备教他一些简单的计算机操作和智能手机的使用方法。
他的灵魂被束缚在一具小小八哥的躯体中已经太久，蒙昧了数万年，相当于错过了数万年的文明。
米桐要很仔细很耐心地纠正他的动作。
就比如吃饭这件小事吧，如果她隔一会没有盯住他，小墨就准备像从前一样伸长自己的脖子，直接用嘴去衔盘子里的食物。
想象着自己还长着长长的鸟喙。
少年俊秀的面庞和动物一样不加规训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反差很大，偶尔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米桐有时候会很心烦，但是每当少年像鸟儿一样歪着脑袋，澄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的时候，米桐姐姐一样的心忽然就化了。
她想起在十余年以前，她其实有过一个小她六岁的亲生弟弟。
三岁的小男孩，也长着长长的睫毛，一双明亮的黑眼睛怎么看怎么乖巧。
那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拖着病躯依然要工作。
就在他不满四岁的那年夏天，持续的降水导致了家乡从未有过的特大洪水。
本来她已经抓住弟弟的手了，可是裹挟着泥沙的浪那么大那么大，一块石头落下来砸在了米桐的头上……
等她再醒了的时候，弟弟已经成为这条暴涨的河流里一个永不消逝的灵魂。
要是弟弟还活着，也能长得这么高了吧。
那些小精灵们渐渐也不再提起之前的不快，有的也愿意帮他克服自身的问题。
不过问题是那些小精灵们许多自己也尚未完全化形，空有一腔热情，教出来的成果实在令人堪忧。
一只兔子精硬要小墨跟她学如何优雅地走路，结果揪着小墨的裤腿自己蹦蹦跳跳地兜圈子玩得十分开心；爱干净的浣熊决心教导小墨学习浣洗这门技术，结果他搓着肥皂搓得用力，最后整块肥皂都在他的手里划掉了……
小墨跟着大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会儿像猫，一会儿像兔子，一会儿又杂糅得不知道像什么动物了，反正就是不像他自己。
上神心情不好，小墨也不打算在他眼前晃悠。
他从前是一只八哥的时候沾染上八哥的习性最爱聒噪，但是现在化为人形反而变得十分寡言少语，颇有一点十五六岁少年青春期逆反心理的特征。
米桐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弟弟，准备带着他去外面逛一天，实地感受一下人类社会真实的图景。
桂心跟着越宸去巡视各地凡间月老的姻缘续配情况。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了越朗一个神仙。
他坐在寂静的花园里听着喷泉喷水的声音，心中空得像世界都消失了。
要是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一面也好。
桂心给越朗留下了几大坛醇香的桂花酿，越朗自饮自酌间，从怀中掏出一柄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低婉哀伤的箫声在别墅园久久地回响。
越朗已经想不出还能送出什么稀奇的礼物给鸾兮了。
如果没有那场三生石之变，他想今天的礼物便是天界的十里红妆。
管他什么天煞孤星的命盘，管他天帝虚伪狡诈的托辞，命中无缘又如何？他越朗就是舍掉一条性命，也要为心爱的人穿上三界最美的嫁衣。
可是现在，承诺还在，但是鸾兮却再也没有了。
魂飞魄散，三界中再也没有她的踪迹。
就在越朗醉眼朦胧的时候，应无鸾拉着行李箱出现在别墅的大门前。
“我杀青了。”她巧笑嫣然，脸上带着少女般的俏皮。
那张脸和眼中的温情，实在是太像了。
越朗打开门，浑身酒气地将应无鸾揽进怀里。
蛇女的话果真奏效了？
应无鸾惊喜地回应着越朗的热情，心中的怀疑减少了一半。
“你醉了，我们回屋好不好？”应无鸾凑近越朗耳边说话，呵气如兰。
越朗揽着她踉踉跄跄地往屋子里走，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我要送你十里红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性命……”越朗痛苦地红着眼睛，攥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仿佛一松开，就要再遭受一遍万劫不复的别离。
听他这样说，应无鸾也猜出他透过她这幅曼妙的皮囊，想念的到底是哪位佳人。
但是她不在乎，自己千辛万苦打点关系，仿照鸾兮从前的样子创造出这副肉身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趁机接近越朗，不管是做别人的影子也好，还是被他诚心爱着也好，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一定要抓牢越朗的心。
据说这世界每隔一万年就要重新更替一次天帝。
越朗是先月神之子，当今天帝唯一承认的嫡子。
这样的天生尊贵三界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一万年就要到了，你猜猜，谁会成为新的天帝共主？
应无鸾看着越朗迷离的醉眼，露出一个贪婪而得意的笑容。
十里红妆算什么？那些没出息的情情爱爱又算得了什么？还是留给鸾兮那个已经死去的仙子吧。
我要的，是新任天后的无上尊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