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宫中积雪早已融尽，昨日落了半日的春雨更翻出了一股子泥土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闻之醉然。
红墙内的树杈新开了花苞嫩芽，娇羞不愿冒出头来，倒映衬得整个紫禁城里都沾染了万物复苏，春意初降的欣喜。
慧嫔今日来坤宁宫请安极早，皇后还在寝殿内梳洗上妆之时，她便不顾宫女的阻拦闯了进去。
皇后睇她一眼，屏退左右唯留清月一人侍奉在侧。
她端坐妆台前，取了深红色的唇纸于唇间轻抿，不急不慢道：“大清早的就这般冒失，又怎么了？”
慧嫔缓了口气向皇后述了云杉向她所说之事，皇后听罢倏地一怒将唇纸重重拍在案上，描的凌厉的眉毛一挑，不悦道：“原本想着皇上有太后约束着总能收敛些，怎知越发胡闹？本宫瞅着娴嫔和婉答应为着圣宠是一点廉耻都不顾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嫔妃们陆续入了坤宁宫向皇后请安，皇后神色平平，赐座后目光便来回扫荡在婉媃与容悦身上：“春来万物复苏，御花园也是一片好景致，新发的嫩芽一片碧绿，姐妹们若无事，等下便陪本宫去园里走一走吧。”
还没等众人应下，便听皇后又道：“娴嫔与婉答应留下，罚于坤宁宫内誊抄《幼学琼林》。”
这话一落，安贵人与荣贵人不禁笑出声来，慧嫔则佯装一脸惊异问道：“皇后娘娘，不知两位妹妹所犯何过？且那《幼学琼林》乃是稚子咿呀学语时的读物，好端端的，抄它作甚？”
皇后略略正色：“本宫记得《幼学琼林》曾录一句，为‘周家母仪，太王有周姜，王季有太妊，文王有太姒；三代亡国，夏桀以妺喜，商纣以妲己，周幽以褒姒。’说的是赞扬姬周母后仪范，训斥使三代亡国的宠姬荒淫，夏桀为了妹喜，商纣为了妲己，周幽王为了褒以，因着宠爱无度失了天下。”皇后神色渐厉瞧了容悦一眼，叹道：“这些幼童都知晓的道理，她二人不知，本宫身为皇后，自要提点着，以免有人错了主意。”
见皇后将自己与容悦比作三朝妖妃，婉媃恼怒搅动着手中娟子，没好气道：“皇后娘娘将臣妾与娴嫔姐姐比作祸国妖女，臣妾等自不敢认下。还请娘娘言明，我与娴嫔究竟做了何事令您如此言重？”
皇后冷笑讽刺道：“皇上这几日宿在何处你二人心知肚明，如此淫乱之事，莫不是要本宫在众人面前娓娓道来？”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臣妾云里雾里，怎么得皇上垂爱在娘娘眼中，也算得淫乱之事？”懿妃揉搓着指尖，并不看皇后：“这话若传到皇上耳畔，一时曲解以为娘娘是在指桑骂槐，可不伤了彼此情分？”
皇后被懿妃的一席话顶撞得胸口一阵气闷，她怒而伏案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瞪着懿妃：“懿妃！你如今是愈发放肆了，本宫......本宫......”皇后喘着粗气，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幸得清月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才不至跌倒，可皇后却顺势眼白一翻，晕倒在了清月怀中。
清月吓得失了神，唤了皇后数声也不见她清醒，急忙冲乱作一团的嫔妃们喊道：“来人呐，皇后娘娘晕倒了！快去传太医！”
待皇后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坤宁宫寝殿的暖榻上，六宫嫔妃床前床后围了一圈，各个面上带笑望着皇后。
榻前的帷帐不知何时被替成了双喜红并蒂莲开的图案，门窗被掩得极紧，一丝风也不透。
她只觉着小腹一阵阵发凉，浑身轻飘飘的似躺在绵云之上，头晕眼涩。
她瞥了清月一眼，：“清月，送各宫小主出去罢，本宫无事，莫在这围着，闷得本宫喘不过气来。”
嫔妃们听了皇后的话稍稍挪出一条道来，清月又名宫女开了窗透风。
皇后侧过身去望着嫔妃们挪出的那条道，却见是太医院院判傅卓正拾掇着自己问诊的药箱。
皇后遥遥呼了他一声，便道：“傅太医，本宫不过近几日未能安枕，一时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罢了，这些奴才怎劳烦了你来。”
一旁嫔妃对视一笑，倏地齐齐跪地，口中齐道：“臣妾等恭贺皇后娘娘大喜。”
皇后面色一凝，在清月的搀扶下缓缓坐立了身，清月又取了个鹅绒软垫给皇后殿上，待她安稳靠在床柱上，才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清月满面的笑中带着含不住的欣喜，俯在皇后耳畔轻声言：“娘娘，您遇喜了。”
皇后脑中‘嗡’的一声，她一脸惊讶，忙抓起清月的手，激动道：“可当真？”而后又轻抚自己平瘪的小腹，神情恍惚呢喃着：“遇喜了？本宫有孩子了？”
慧嫔陪在皇后身边，冲傅卓招招手旋即笑道：“傅太医，你瞧皇后娘娘欢喜过头了，还不信呢，你快向娘娘仔细说说。”
傅卓忙膝行向前道：“皇后娘娘却为喜脉，只是胎存腹中仅满一月，孕中迹象还未表明，皇后娘娘未曾察觉罢了。皇后娘娘初次怀孕，又赶上了这阳春三月的好时候，怀胎头三月最为紧要，春来天朗气清极适合养胎，娘娘着实大喜呐！”
皇后思绪一瞬空白，仿若飘荡在浩荡的紫禁城上空神游一般。
她日夜期盼的嫡子，用尽了良药也不得的嫡子，如今骤然降临她腹中。
这令她一时欣喜过了头，总是犹疑不信的。
众人嘈杂恭贺声中，皇上步履急促生风赶来，众嫔妃躬身向皇上行礼，皇帝何人也不瞧一眼，径直走到皇后身旁，握住她的手，身子颤抖着激动道：“朕下朝闻讯便急忙赶来，淑嫜，你我终于有咱们的嫡子了！”
皇上口中这‘嫡子’二字尤为刺耳，如同冬日屋檐上悬着的冰凌般狠狠扎在了荣贵人与安贵人的心头。
她二人也是有过身孕的，荣贵人更诞育过皇子，可无论是她们有孕时，还是皇嗣诞生时，都不见皇帝如此紧张欣喜过。
她二人似心有灵犀般相互瞟了一眼，苦涩一笑，黯然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