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我,我要怎样说话?我要笑着对你说一切可好吗?我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我要假装那些死去的人流过的血都只是一场梦吗?”月无双的声音在颤抖,她在很努力控制自己要保持冷静,这已经是她能忍耐的最大限度。
“国师大人,我不是你,我不能做到像你这么冷血,过去十多年的情谊,对你来说就像一阵风,说散就散了,你不顾我,我没关系,可昔儿姐姐呢?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如果没有……她也许已经和你有了儿女,每日儿女绕膝,制药赏花,平安喜乐。”
“是你害了她!你明明可以护她周全,却让她死在了宫里,她代替我死在了宫里……”
月无双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明明无声,却在楚谦心里砸出了轰隆巨响。
痛意染上他的眼眸,他苍白着脸色站起身,想去触碰月无双的手臂。月无双躲过他的手,他的手落空,顿住,又颓然放下。
月无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可刚擦去,新的眼泪又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她忍了将近四个月,一百多个日夜来,无论她多悲伤多害怕,始终不曾流过一滴眼泪,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在孤军奋战,为了那不死不休的冤仇。
可如今,仿佛要流尽那数不清的无人可诉的绝望。
“我引你来,只想问你一句话。昔儿姐姐,是怎么死的?”她一字一句,沉沉地问。
没错,她想问明白,她想知道那个像春风一样和煦的女子,是怎么死的,她要代入自己,她要去想象,原本该那样死去的,应该是她自己!
这是她的罪,她有什么资格享受安宁?她活该,就活该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的地狱里!
楚谦肩膀在颤抖,隐忍着什么情绪,垂下头。“双儿,对不起……”
“你不说是吗?事到如今,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他们活过来吗?除了对不起,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一百三十六条人命啊,楚谦,你还得起吗?”
月无双忍着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忍到极致,原本微沉的嗓音因为哽咽变得沙哑。
“如果不是昔儿姐姐替了我,那死的就是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从小便护着我,你能预知到我所有的危险,每次我有危险,你都能抢先一步把我救下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双儿,楚家三百年的家训,我不敢忘。”楚谦声音越来越低,他别过头,不敢去看月无双泪流满面的脸,不敢去看她悲伤的眼神。
“家训?哈哈哈哈。”月无双扬天大笑。“好一个家训!”
她话音刚落,手中掌风一起,放在桌上的短剑立即到了她手中,她没有片刻犹疑,一剑刺入楚谦的胸口。
楚谦闷哼一声,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长袍,在大片大片如雪的洁白上,开出了鲜艳的曼陀罗。
“双儿……”他的唇色开始褪去,脸色苍白如纸,凄然地看着月无双。
月无双手一紧,毫不犹豫地把剑抽出来,霎时间,楚谦的胸口血流如注,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
“这一剑,砍断过去十八年,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月无双的话像带了尖刺的巨轮,从楚谦心里慢慢碾过,他看着面前女子陌生的容貌,看见她眼睛里快要满溢的恨意,他忽然觉得,也这样活着,比死去更痛上千百倍。
染了血的短剑被扔在地下,月无双没有再看他一眼,慢慢走出屋外,楚谦在她身后,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
一人在离开,一人在默望,那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和长夜里时时让他痛苦挣扎的梦境渐渐重合。
梦境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眼眸中噙满了笑意,欢快地在他身边转圈。
“楚谦哥哥,你会永远陪在双儿身边吗?”
“这个世界上,除了阿爹阿娘,我最爱楚谦哥哥和昔儿姐姐了!”
……
清和在屋外隐约听见两人对话,心里本就焦急,看见她出来,立刻就进屋去找,一进去,就看见浑身是血的楚谦撑在桌子上,大惊失色。
“公子!”
他冲过去扶住楚谦,慌张地点了他身上的血脉止住血流的速度,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胡乱抹在他伤口上。
“公子你怎么样?”
楚谦浑身无力,虚弱地摇摇头。
屋外,月无双和元火都已不在,清和扶着楚谦,一路走到院门处,楚谦才回过头,看看四周,灯火仍亮,寂静无人。
他看完了,才慢慢回过头,一步一步,走出宅院。
这一走,便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