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忆秋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她为数不多地记得爹爹将她送去了家中的一位远房表亲那里,那个表叔和表嫂对她都很好,胜过亲生儿子一样。
表叔家旁自己独居的阿公特别慈祥,也爱笑,安忆秋在夏天里推他出去晒晒太阳,他就要拉着安忆秋的手说好半天的话,然后又觉得自己特别啰嗦,嘿嘿地笑起来。
爹爹临行前嘱咐忆秋,不要给表叔家惹麻烦,不要性子还如以前那般张扬,不要随便出门上街,不要随便与陌生人招呼,不要许多事,目光灼灼,好像要把忆秋的模样印进眼睛里,爹爹深深地看着,这种依依惜别的情绪一下子充斥着整个小庭院,安忆秋有点不适应,她低头转了转眼珠,用染了蔻丹的手指拧了拧衣角,咳咳几声,良久抬眸。
告诉爹爹她知道了,也会照做。爹爹好像不太放心,直到表叔走出来,拍拍爹爹的肩膀,像是郑重许诺一样诚恳说到,“兄长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保阿秋一生平安喜乐。”爹爹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闪过,仅仅只是闪过,然后转身,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登车离开。
安忆秋问表叔,“表叔,我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表叔掩去面色的沉重,带上笑容说,“那阿秋喜欢在表叔家里玩么?”安忆秋小孩子心性,只答“喜欢,阿秋喜欢和阿公晒太阳,喜欢嫂子做的饭菜,喜欢叔叔给阿秋做的纸鸢和秋千,喜欢哥哥教我写字。”
只听安忆秋自己小声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在埋怨爹娘没有嘱咐清归期几时。又似乎在埋怨今天秋千没荡够,纸鸢飞得不够高罢了。风起了,后院的纸鸢不一会又飞了起来。当风吹过房檐的瓦片发出呜呜的声响,只有叔叔心里明镜一般,只道是,答非所问,却不知所问何答。
过了几天,安忆秋开始缠着表叔问这问那,表叔面露难色,每每提及忆秋的父亲何时归来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是塞给安忆秋一个市集上不常有的小玩意,起初安忆秋真的被这样哄过去,不再问了。
可是时间久了,安忆秋开始哭闹,她从来不是乱发脾气惹人生气的孩子,只是她心里的不安感觉实在膨胀得不行,她只是想知道爹爹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只此而已,并无其他。
这天,表叔神情复杂,把在后院端着纸鸢发呆的安忆秋叫到书房。安忆秋迈着小步子进去,只见表叔行色匆忙,衣未解带,没有看她,只是声音沙哑的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嘀咕。“阿秋你知道么,你爹爹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正直廉洁之人,我真的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灾祸,嫂子的离开已经让他心力交瘁,这次竟然真的回天乏力了,阿秋,你,以后,就住在叔叔家吧,好不好?”
安忆秋声音颤了颤,“表叔,那爹爹是不要我了么?”
表叔的眸光闪了闪,语气低沉,缓缓出声“从未……”又似乎极其肯定地,花了大力气吐字一样,继续说“从未,阿秋的爹爹从未不要阿秋,只是……”又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一样,他顿了顿问了句傻话,“若是阿秋以后的都见不到爹爹,会不会特别难过?”又像是早有答案一样仰起头,再未出声。
安忆秋静静看了看表叔,又看了看窗外,吸了吸鼻子,忍住即将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小声地说“表叔,爹爹是得罪了什么人,爹爹可是再也回不来了?”
表叔转过身,神情悲戚,语气低沉,说,“是,你爹爹在京上惹上了人命官司,以命抵命,阿秋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安忆秋冷静了片刻,突然开始号啕大哭,声音悲戚,令人不忍继续听下去。过了许久,安忆秋终于不再哭,也不再闹,就只是静静地和表叔说,知道了,声音还会被啜泣打断,但还是坚持说完,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表叔微微叹息,也不在多说什么,嫂子从屋子里缓缓探出头,也只是凝视着安忆秋的背影,叹了口气。
安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父亲也只是朝中一名五品官员,却无端端成为朝中风起云涌的党争的牺牲品。
揉了揉头,安忆秋环视左右,这里不像是表叔家的后院子,也并非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周围都是精致的雕花摆设,不像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她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也不太记得得知父亲死后自己又是如何过下去的。她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手脚被困住,周围有些嘈杂,像是宫廷宴饮一般,再侧耳一听,似乎有觥筹交错之声,倒不像是平日的小酌而且大婚之日的喜庆。
还没来得及整理完思绪,门帘晃了下,有个黄脸女人一脸谄媚的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就长吁一口气,自顾自的解开她的绳子,然后给她换上一身火红的嫁衣,直勾勾地看着安忆秋说“小丫头我告诉你,不管你以前身份地位多高贵或者多卑微,牵扯进这桩生意你可别想跑,不跑对我们大家都好,若是私自逃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忆秋听着有点晕,这是杀人越货的生意么,还是替嫁代嫁的生意,她张了张嘴,看着那婆子的眼睛问“那你这是要让我做什么呢?”
那黄脸女人愣了愣,她以为这个姑娘会害怕的哭哭啼啼,索性就将话说得重了些,结果人家姑娘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这倒是让她挺惊讶的。她笑笑“小姑娘,你只需要替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盖个盖头,穿个嫁衣,拜个天地,这银子就拿到手了。”
安忆秋也笑了,她第一回听人把嫁人说的这么简单随意,心里腹诽,怕是拿了银子也没命享受吧。
“那最后这银子是到你手里,还是到我手里啊?”
“这个嘛,我也是拿钱办事,我也不是那个说话的主,姑娘,你又何必从我嘴里套话呢?”
过了一会似乎是时辰到了,她被那黄脸婆子匆忙拉上婚轿。轿子前后晃悠得让安忆秋胃里翻江倒海,索性是没吃什么东西,不然定是要吐出来。那婆子又一直跟在外头,大声嚷嚷得让人头疼,安忆秋也没多想,只是自己也没有能力马上逃走,脑袋里的记忆也几乎消失殆尽了,现在能保住自己的唯一办法就只有将计就计,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