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一条普通的小巷里,一座简陋的小院里,点星正拿着一根还算规矩的木棍子,对着正在扎马步的少年叽叽喳喳,指手画脚。
点星一棍子打在少年的腿上,少年没忍住疼痛,呲了呲牙。
“疼吗?”
少年点点头。
“哼,疼就对了,做不好就得打,打疼你,记得疼了,下次就不犯了。”点星又一棍子打在少年的臀部,“低,低一点。”
点星那手劲儿,是什么样的手劲儿呀?她可是能一掌劈断需二人合抱之大树的人,这两棍子下去,疼得少年直冒汗。
“你今年十五了,骨头不再如那垂髫小儿柔韧,学武着实是晚了些,即便我这般严苛要求你,你也难成大器了,即便如此,你还要跟着我学武吗?”
“是。”少年虽又累又疼,可声音还是那般坚定。
“哼,光有一张嘴算什么?说,谁都会说,”点星一棍子拍在他的大腿上,“低,低一点,不准起来!”
待她觉得他的姿势算得上标准了,又道:“这扎马步是学武的基础,你若连这马步都扎不好,那便什么都学不了,自小学武的,每日扎上一个时辰便可,你这样的,两个时辰也未必行得通。”
少年紧抿着唇,显然点星的话,让他有些伤自尊。可点星才不是那种善解人意的主儿呢!她看到少年神色不佳,反而讥笑出声。
“不爱听么?呵,不爱听,你也得听着,否则就别拜我为师呐?”
“你,没有天赋,开蒙又晚,若不知努力,不思进取,我再厉害,你也学不去半分,到了江湖上,可别说是我的徒弟,我嫌丢人。”点星手上的棍子不停,嘴也不停,她不仅要让这章明霆身上疼,还要让他心里疼。
原来,昨日听了老婆婆那一番话后,点星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想要帮他一帮,帮这章明霆夺回章家,把他那忘恩负义的爹连带着那些个私生子都赶出去。
她本以为章明霆会欣然接受的,可没想到他竟拒绝了,但他想要让点星教他功夫,他想亲自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点星哪里有那耐心教人习武?还是教一个资质差,年龄大的徒弟?她根本就不想教!更何况,她是姜不离的人,姜不离去哪儿,她就会去哪儿,姜不离能在这上京城呆多久还未可知,总之是不会长久的,所以点星也不会在这里留太长时间。而武艺是需要用时间来积累的,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点星根本无法教授章明霆武艺,教了也只能是皮毛。
她身为武学奇才,年仅十八便已能被唐宫主称作“将来之对手”,她若不是不喜江湖的漂泊,想必今日的“武林少年榜”上,必有她一号。如此心高气傲的少年奇才,怎会允许自己教出了一个不成器的徒弟?所以她如此苛刻得待他,就是为了让他主动放弃。
在扎了一下午马步后,章明霆终于坚持不住了,累得瘫倒在地,他本以为倒地了,便可有片刻的喘息了,但他没想到,躺下一样难挨。
他的身上已被点星打得没有一点好地方了,一沾地便是钻心得疼,可双腿僵硬的他又站不起来,这感觉不可谓不痛苦。他看着点星,眼中尽是无助。
点星叹了口气,问道:“如何,你还要坚持习武吗?”
章明霆点了点头。
“呵,”点星扯着嘴角,“你何必如此?让我帮你清理了门户不就好了?你何须受这罪!”
章明霆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道:“帮我,就教我,不然,不需要你帮。”
“嘿,你以为我巴不得要帮你?”
“你不想,可你不得不帮。”章明霆的声音疲惫而虚弱。
点星一愣,凝视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哼!”,接着,她从怀中拿出了一瓶金疮药,扔到了他身上,“自己涂吧!我走了。”说完,点星就几个起落,消失在墙头。
他说的没错,她不得不帮他,因为她对他有愧。或许会有人不理解,就那么几句话的事儿,至于如此?当然至于,至少在点星看来,是至于的。
她自诩侠女,她不能接受自己在不明真相时,对一无辜而可怜的少年恶语相向。她不能接受自己遇到了这等负心汉,还坐视不理。所以她是必然帮章明霆的。
章明霆握着那瓶药,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忽而嘴角上翘。
福来客栈,某间客房中
江澈揉着昏沉沉的脑袋,悠悠转醒。这是怎么回事,他方才不是在吃饭吗?怎么睡着了?
江澈扶着床沿,想要起身,却一个站不稳跌回了床上,他用双手撑在身后,以防摔到。可当他的手接触到被褥时,他突然清醒了不少——他竟摸到了一截滑嫩的手臂。
江澈傻眼了,他莫名其妙地睡着了不说,醒来这床上竟还有一个人,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竟发现只着了一件亵裤,他僵硬在原地,不敢回头看。
过了许久,他感觉身后的人动了,江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敢转过身去,只得静静地等待那人的教训,打他骂他都可以,毕竟吃亏的是人家。可过了许久也不见身后人有所动作,他不免有些担心,这姑娘别想不开啊!
于是他便开口道:“姑娘,在下江南春水城江澈,我,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醒来时就这样了,但是,我,愿意对你负责……”
良久,听不到回应,江澈便问道:“姑娘?你在听吗?”
“你要如何负责?”
“我,我想不出要如何补偿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嫁与我。”江澈听见了身后人的声音,稍稍放下了心,没有想不开就好,可是他又不由得心慌,因为这姑娘的声音听起来着实有些糙,他虽不好美色,但这人也得长得说得过去呀!若是太……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娶我?”
“是。”江澈答。
“我可不好看呐!”
“我,我……理应如此。”说这话时,江澈是慌的,嘴上义正言辞,心里却默默祈祷着这姑娘不要太难看。
“那,那你回头看看我,可还合你的意?”
江澈感到那姑娘的手,搭上了他的肩,他僵硬地转过身,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俊秀非凡的脸,那脸的主人正撅着嘴巴,朝他抛媚眼。
江澈猛然间瞪大了双眼,紧接着飞快地跳离原地,离他远远的,怒吼道:“江盈!”
“怎么了公子,奴家不好看吗?”江盈转着自己的头发,搔首弄姿。
“你,你……”江澈涨红了脸。
“嘿嘿,我可有十来年没见过这样的你了。”江盈倚靠在床头,看着不知所措的江澈,眼神里有些怀念,甚至都不想计较那江漓主仆算计他们的事儿了。
从前的江澈,活泼好动,对他这个哥哥也是百般依赖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小家伙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爱说话,也不爱缠着他了。
“吓坏了吧?来,哥哥抱抱。”江盈笑得灿烂,朝江澈展开了双臂。
江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滚。”而后,就开始搜寻自己的衣服。
江盈一看就知道他生气了,忙赔笑道:“哎,别生气嘛!我这不是想逗逗你嘛!”
可惜江澈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寻着自己的衣服。冷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江盈慢条斯理地穿着自己的衣服,回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应该是被那江漓算计了。你看看你自己可有哪里不舒服,或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江澈依言检查了一番,却发现并无异常,江盈也检查了一下,竟发现自己的寒玉扇不见了,顿时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我的扇子,又被那江漓偷了!”江盈瞬间哭丧了脸,飞奔到江澈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便嚷嚷着:“阿澈,你快去,快去把我的扇子抢回来!这女人怎么这样啊,她是盯上我的扇子了吧!不行,那是我最喜欢的,不能给她,阿澈你快去……”
须臾过后,江澈揉了揉耳朵,接着便是一脚踢开了江盈,道:“别吵。”而后,拿起自己的巨剑便要往门口走,还好他的绝砺够重,不然怕是也要被偷了。
“你去哪儿!”
“找扇。”江澈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等等我!”江盈快速地整理好衣衫,快步追到了江澈身侧,嘟囔着“这姑娘也忒坏了,这次可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阿澈,是吧?”
“……”江澈并未回答他的话,他还在气头上,不想说话。
江澈自顾自地往前走,刚想推门,却突然被江盈拉住了,“又怎么了!”江澈甩开江盈的手。
“你,你……”江盈指着江澈的头,满脸的难以置信,方才他在床上,阿澈又离他远,他没有看清,如今这一看,可真是吓了一跳。
“你你你,我怎么了!说话!”江澈气道,一天天的,净给他找麻烦,说个话还吞吞吐吐的。
“你,你头发没了……”江盈看着江澈那秃了一块儿的鬓角,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头顶,待摸到那浓密的发丝后,才松了一口气。
“我头发没……”
江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还真摸到了一块儿光滑而整齐的头皮。他的脸瞬间堆满了难以置信,脑子不由得浮现出了孔老夫子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从她手里抢回了江盈的寒玉扇,她千方百计也要抢回去,他削了她一缕头发,如今她竟剃光了他一边鬓角。
江澈的脸,狠抽着。
江盈却是义愤填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岂能如此!走,咱们找她去!”
“哼。”江澈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如果不是他非要说人家是惊世门的人,叫嚷着找人家报仇去,何至于让人家惦记上了他的扇子?又何至于让自己失手削了人家的头发?如今遭此一番,皆是报应。
江盈被他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确实是他先招惹的人家,但转念一想,他到底也没把她怎么样,她总不至于报复至今吧?
“我最后帮你一次,再丢了,自己找去!”江澈把冠卸了下来,一用力扯下了江盈头上的玉带,随手整理几下便戴到了自己头上,这么一挡,倒真是看不出少了一块儿头发了。
“阿澈,我……”
“哼!”江澈看了他一眼,未做理会,推开门就出去了。
独留江盈,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他们何时变成这样了?曾经兄弟俩亲密无间,他宠着阿澈,阿澈依赖着他,如今,他依旧宠着他,他却不再依赖他,甚至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