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岁以前,时花韵不叫做“时花韵”,她被叫做“喂”、“丑东西”或者是“滚开”,她是孤儿院里人人讨厌的对象。
四岁的时候,她遇见了时浩宇,遇见了时家爸妈。她被从孤儿院接走,成为时家的一员,正式拥有了一个名字——花韵。
至于她被抛弃的原因,从她大概懂一点事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生下来的时候,整个右脸颊都是不能看的。从右眼角到下巴覆盖着一大块红色胎记,红色区域中还有几块不规则的紫色斑块,看上去又丑又吓人。也许亲生父母实在接受不了生下来一个小怪物,就把她扔了。
孤儿院的护工,其他的小朋友,看见她也会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那神情就像是看见一只倒人胃口的苍蝇。
因为感觉到自己被大家孤立和讨厌,大多数时候她尽量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一个人吃别的小朋友吃剩下的零食,一个人玩别的小朋友玩剩下的玩具,一个人看其他小朋友挑剩下的画册。一直一个人待着的她,差点失去说话的能力。
六岁的时浩宇是跟着爸妈来的孤儿院,时家父母作为当时江余市很有威望的企业家,受邀参加了江余市企业家协会组织的公益活动。时家父母想培养一下小浩宇的爱心,便把他带来了。
时家父母上台给孤儿院挑出来的小朋友送书包的时候,无聊的小浩宇追着一只漂亮的蓝紫色蝴蝶跑到了孤儿院的后院。后院有一个花坛,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花枝很高,差不多和时浩宇一样高。
蝴蝶终于飞累了,落脚在其中的一朵。花坛边的小浩宇预估了一下距离,踮起了脚尖,身子向前探去。
“一、二、三……”他把手往前一勾,蝴蝶被吓飞了,惯性力把小浩宇带着继续向前,“啪”一声摔进了花坛里。小花小草垫着他,倒也没摔疼,就是扎到他有点难受。再想往上起的时候,却发现脚下湿泥打滑,根本起不来。
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小浩宇想到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内的大人们和小朋友们都在前院,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小花坛里就有些难过。小浩宇的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但一想到平常父母教育的男孩有泪不轻弹又忍了回去,可是又觉得自己因为抓蝴蝶而落到这种境界感到很委屈很想哭。
在纠结哭与不哭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到了他眼前。顺着小手,小浩宇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他前面。小女孩穿着有些褪色的背心和短裤,衣服很宽大,就像套了个大面袋子在她身上。她的还头发披散着,尤其右半边脸被遮在头发后面。女孩为了捞他起来,一只脚迈进了花坛的湿泥里,而害他摔倒的蓝色小蝴蝶正若无其事地停在她的头顶。
小浩宇被小女孩拉了起来,刚要道谢,却发现小女孩已经走回花坛边的秋千上,捧起来一本小画册看了起来。
“谢谢你,”小浩宇走上前:“你是孤儿院的吗,你怎么不去前面领书包?”
小女孩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双眼专注地看着画册。
难道是听不到我说话?小浩宇来孤儿院的路上妈妈就告诉了他,这里会有很多和他不太一样的小朋友。
“我叫时浩宇,你叫什么名字?”小浩宇坐在小女孩身边,发现她正在看一本《花的百科》的画册。
“阿姨,不让。丑,因为。”小女孩喉咙鼓囊了几下,吐出了几个字:“没有,名字。”
小浩宇大概知道她这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并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看到小女孩的头发似乎遮住了她的视线,小浩宇伸手相帮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边。
“丑,”小女孩急忙伸手拦他:“遮住,不丑。”
“这样不方便看书啊……”小浩宇还是继续把她的头发撩了起来。
小女孩的右脸是大片的红紫色斑块,小浩宇被吓到了,动作也停住了。
小浩宇对上了女孩的视线,发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害怕,就像上次去动物园看到的被游人吓到的小鹿的眼神一样。
“丑,”小女孩伸手想把头发拨下来:“遮住,不丑。”
“不丑,”小浩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声地说:“不丑,一点也不丑。”他轻轻帮她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面,越发仔细观察起她的脸。
“不丑,就像花开在了你的脸上。”小浩宇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花?”不同于刚才的惊恐,小女孩的眼睛有一种不可置信。
“嗯,是花啊…”小浩宇拿过女孩膝间的书翻了起来:“你看这个,绣球花,你脸上有紫色的绣球花的花瓣,很美。我妈妈可喜欢绣球花了,我家的小花园里就种着这种花……”
小浩宇发现小女孩并没有仔细听他后面的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右脸颊,嘴里小声重复着:“美…”
她第一次听到“美”这样的字眼,这个字是带着魔力的字。她的大眼睛不同于刚才的阴霾,逐渐充满了欣喜。小浩宇发现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就像一汪清浅的小潭,小谭里蕴含着暖暖的光。小浩宇觉得她一点都不丑,她的脸上盛开着紫色红色的花,怪不得小蝴蝶会落到她的头发上。
“你几岁了?”小浩宇好奇:“看起来你比我小。”
“四岁。”小女孩似乎放松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拘谨,掰着指头比划着。
“你果然比我小,”听到答案的小浩宇很得意:“我再过三个月就六岁了,你要叫我浩宇哥哥啊!”
“嗯,浩宇哥哥。”女孩笑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和别人聊这么久。
终于发现自己孩子不见了的时家夫妇,带着一大群人惊慌万分寻到后花园的时候,看见小浩宇正和一个小女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浩宇!”时家妈妈赶忙过去。
小浩宇和小女孩闻声抬头。看见妈妈来了,小浩宇从长椅上跳了下来,想把新认识的小伙伴介绍给她。一回头发现小女孩跑远了,不过没跑几步,就被孤儿院的一个大妈逮住,揪着耳朵,教训着。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道吗?不是说好让你待在屋里吗?这么丑还出来丢人现眼,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你个小丑八怪!”
小女孩不哭也不闹,只是把头发胡乱拨弄下来,刚好遮住了右脸。她安静地被阿姨狠狠拖拽着往回走,手里死死抱着那本画册。
时家父母显然被这个骚乱吓到了,还没反应过来,小浩宇冲了上去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不许你说她!”小浩宇双手叉腰,因为气愤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你放开她,你把她弄疼了。”
看见时家夫妇在旁边,大妈只好暂时松了手,讪笑道:“真对不起,时老板,让你们看热闹了。这孩子脸有毛病,不好见人的……”
“你说谁的脸有毛病!你才有毛病!你是坏人!”小浩宇嚷道。
“浩宇,怎么和大人说话呢?”时家妈妈蹲下来,虽然她也不认同那个大妈的说法,但还是扳着小浩宇的肩膀:“快,和阿姨道歉。”
“我不,”小浩宇满脸倔强:“除非她先给她道歉。”小浩宇手指着躲在大妈身后的小女孩。
时家妈妈顺着小浩宇手指,看到了那个低着头,快缩成一团的小女孩。
“你和她道歉!”小浩宇大声地说道。
“这…我…”大妈看到时家夫妻还有园长一行人都在这里,脸上虽然挂不住,但还是敷衍地说了句抱歉。
“你道歉不诚恳,你要蹲下来,看着她说。”没想到小浩宇不依不饶。
一旁的的孤儿院院长看不下去了,这可是时家啊,财力资源都是江余市数一数二的,这次好不容易请他们过来,看到这么一出,万一以后再不捐款了可怎么办,那自己的小金库可怎么办,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王阿姨,你怎么回事?”园长训斥道:“还不按照时家小公子说的做?快点给小丑八…”差点又犯错,真是说顺嘴了改都难改,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大妈即使心有不甘也不能再表现出来,只好蹲下来和女孩说着道歉,可那眼神和语气明显表达着“小兔崽子等着他们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大妈道歉,小浩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一板一眼地给王大妈道歉。
“孩子,你能过来一下吗?”时妈妈很好奇能让小浩宇大动干戈的小女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听到这话,小女孩依然缩在原地。
“没事的,我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小浩宇拉住女孩的手,把她带到妈妈跟前。
“怎么不把头发好好扎起来呢?”时妈妈温柔地问着,伸手想帮她扎起头发。
“不要,丑。”小女孩又回到了刚才警觉的状态,用手拽着头发遮住脸:“丑,遮住。”
院长一旁解释着:“她脸上有可大一块胎记,可渗人了,可能因为这被丢掉了。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被吓得不轻…”
“没事,我妈妈是个很好的人……”浩宇安抚着她。
小浩宇的话让她安心,小女孩渐渐放松,走近时妈妈。
时妈妈把她的头发轻轻撩起来,看到了她被遗弃的原因。一大块的红色胎记覆盖了她的右脸,红色区域中又有几小块紫色的不规则斑块。时妈妈确实有点被吓到了。
注意到面前阿姨的情绪,小女孩伸手要把脸遮住。
“对不起,”时妈妈轻轻捏住小女孩的手,把女孩的手放了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阿姨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特别的孩子。”
她的眼睛里都是小心翼翼,又有一些疑惑,好像在想什么是特别。
时妈妈温柔地笑了笑,继续帮她梳理着头发,想到手边没有多余的发带,就把自己头上的取了下来,给她扎了个可爱的丸子头。
“好了,”时妈妈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看到小女孩潭水一般的眼眸从拘谨变得欣喜,又变得有点害羞。她的眼神很纯澈,时妈妈心生怜爱,越发仔细观察起了她。
“你脸上紫色的胎记…好像绣球花的形状…”时妈妈喃喃道。在一旁看着的小浩宇听到妈妈这么说,很开心:“我就说她嘛,她脸上开着漂亮的花,要不然小蝴蝶怎么会飞到她跟前呢……”
“谢谢。”小女孩满脸通红。
秘书从远处跑近,对着时爸爸耳语了几句。
时爸看了看表:“晓黛,浩宇,该走了。等下还得去……”
时妈妈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前额,说道:“阿姨要走了,放心,下次还会过来看你的。浩宇,走了。”
小浩宇被妈妈牵起小手,一步一回头地道别,依依不舍。说不上为什么,小浩宇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脸上开着小花的小女孩。
看着时家一家快走到门口了,小女孩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前跑去。
待到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递到小浩宇手里:“浩宇哥哥,给你。”然后退到一边,挥挥手,目送着他们上车。
时爸最后一个上车,上车前他吩咐秘书,要院长好好对待这个女孩。
车里小浩宇好奇地观察着这个餐巾纸包起来的小纸包,一旁的时妈妈笑了:“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就打开看看呀。”
“嗯。”小浩宇撕开纸巾,一颗小小的草莓软糖在纸中间。
“这应该是她很宝贵的东西吧,这么小一颗,包了这么多层。”时妈妈有些感慨。
小浩宇郑重其事地拿起软糖,放到了嘴里,嚼了嚼,很甜很甜。
这天晚上,时妈妈哄着小浩宇睡觉的时候,小浩宇提出他想要要一个小妹妹的愿望。
“妈妈,”小浩宇在时妈妈的怀里撒娇:“我想要一个小妹妹,比我小两岁,眼睛要像小鹿的眼睛一样好看,脸上也要有小花朵,还会给我最好吃的草莓软糖。”
时妈妈有些好笑,这描述得分明就是孤儿院里的那个小女孩嘛。
“妈妈,妈妈,”小浩宇又说道:“你说小花妹妹现在睡觉了吗?有人给她读故事吗?”
小花,是小浩宇给那个小女孩起的名字,他实在不喜欢“丑八怪”这三个字。
“嗯,不知道呢,下次去问问。”时妈妈抚摸着小浩宇的头发。
小浩宇自顾自地说着:“妈妈,要是没人给她读故事可以把她接回家里吗?这样你给我读故事的时候,她也能听到了。”
“妈妈,我不想别人欺负她,带回家我们就能保护她不被人欺负了…把她带回家吧…”
小浩宇嘟囔着,进入了梦乡。
时妈妈给他盖好了被子,轻轻出了门。门外,时爸坐在沙发翻看着公司文件:“睡着了吗?”
“嗯,”时妈坐在时爸旁边,笑着说:“他和我说想要一个妹妹,想要一个和今天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一样的妹妹…”
时爸看着时妈,知道妻子的话还没说完。
“我…”时妈妈叹了口气:“我也挺放心不下那孩子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很敏感,放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话,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了这话,时爸把时妈搂在了怀里:“我觉得,四口之家似乎也挺好的……”
一个月后,走完所有领养程序,孤儿院里最被讨厌的孩子成为时家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