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天铭心里一动，伸过手臂，一层阴影流动，那些枝叶纷纷粉碎，露出卡片的全貌。
他拿过卡片。
写意的水墨画上，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好好休养，你的朋友——灵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焚晓……内部有不同势力？”
楼天铭心中一直若有若无的感受终于落到实处，喃喃道。
从苏醒之后，他就一直有这种矛盾的感受。
对方一边表现得像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死亡暗示、献祭畸变种、雇佣杀手……堪称肆无忌惮。
楼天铭已经两次数次遇到生死危机，出了他们主动找上去的，焚晓主动出手就有三次。
然而另一边，这个”灵音”却对他表现出了善意，在一些事上给予线索。
这次能够平安的出来，恐怕也是托了对方的福。
这让楼天铭产生一种错觉，难道灵音真的认识他，在给予他帮助？
那这个灵音是谁呢？楼天铭第一个怀疑的对象竟然是蒋志明……对方表现的实在是太过完美，这样的人，不是圣人就是大奸大恶。
而且蒋志明是第一个发现他的，按照目击者百分之五十是罪犯的”真理”，很值得怀疑。
不过这个怀疑无从证实。
他把认识的人挨个想了过去，上官德、孙明、于海、闵思远……甚至连富元伟都没放过。
灵音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千变万化，半个小时后楼天铭放弃了这种无谓的行为——因为他发现一旦用怀疑的目光看过去，似乎什么人都是可疑的。
连任嘉琪这个小姑娘有可能，都没准她是个穿越者呢？
楼天铭放下卡片，看向窗外，心绪起伏。
北风呼啸在松城的街头，新闻中聚光灯下的人宛若神灵，藏于阴影的人心怀怨恨，有的人已经化为尘土。有的人还在等待着。
天气越来越冷，万物肃杀，草木凋零。
楼天铭不知道自己能相信谁。
……
楼天铭在病床上静静休养了一段时间。
任长军兄妹还是经常来看望，倒是那个名义上的”父母”，从来没有过消息，就像是没有楼天铭这么个儿子。
”我们又去郑直家一次，没进去。不过听说德惠的人也没进去。”
任长军端着热水，向楼天铭讲外面的事。
”我相信他，他是个……君子。”楼天铭想了想，评价道。
”希望是吧。”任长军耸肩。
于海也来了一次，他与闵思远对楼天铭表示了歉意，声称欠他一个人情。
正巧蒋志明也来了，他们拒绝了蒋志明的邀请，不愿意再参与到这件事里。
蒋志明耸了耸肩，放下手中的水果篮子，转身离开。
人各有志。
有的人倒下了，有的人退缩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动摇过。
十二月的第一天，楼天铭从病床上走了下来。
今天德惠案要二审了。
这天的松城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日光澄澈，空气清冽，天空呈现一片令人心醉的蔚蓝。
松城神判庭民事庭前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各路媒体蜂拥而至，治安员穿着笔挺制服，排着整齐队列，隔开足够的距离。
一辆加长货车下，穿着风衣的女记者妆容妩媚，吐字标准：
”前段时间各位观众朋友已经知道了这个让人内心复杂的情况，四百名学生贷款购买高档手机，到手后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归还债务，最后成为被告。”
女记者侧过身子，不动声色的挺了挺胸前的波涛汹涌，指着神判庭的方向接着说道：
”原告德惠公司是一家立足为松城大学生提供兼职的良心企业，他们已经放弃利息、手续费、违约金……”
这时候一辆黑色蓝鲸轿车缓缓驶来，德惠的经理正装革履，很有修养的向着媒体问好。
”大家看，这就是原告方。但是我们得知一个很可悲的情况，这些大学生认为松城在打击高利贷，所以根本不用还钱……”女记者无奈的苦笑一下，”让我们问一下在场群众怎么看待这件事。”
她把话筒对准一名早就安排好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把面孔对准镜头，愤怒的说道：”这种人就是无赖！就应该被神律制裁！”
女记者又把镜头对准自己，”现在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一审的结果是他们败诉，如果二审依旧败诉的话，那他们就必须归还债务，否则会在契约教会留下信用污点……”
她做完节目，赶紧缩回货车里，披上厚厚的大衣。
为了显示身材，她里面几乎什么都没穿。
”辛苦了，辛苦了啊。”过了一会，德惠的代表走过来，笑呵呵的递过一个信封。
女记者收下，抿着嘴笑起来，人比花娇。
……
神判庭侧门，王子轩、陈自强等学生代表在治安员的陪同下入场。
庄严肃穆的神判庭中座无虚席，一片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书记员高声宣布纪律，全体起立，注视着神判长、神判员一一入席。
郑直穿着黑色庄严神袍，站在天秤神辉之下，面色平静的拿起神槌，抬起手臂，向前垂直敲击底座。
”砰！”随着沉闷庄严的槌声，神判员平静宣布开庭。
当事人陈述案件事实，告治权利义务，当事人作证，出示合同等物证。
学生们的辩护律师上场，逐条进行反驳，两边吵的热闹。
下方，德惠的经理神色平静，身后的蔡舟脸色阴沉，正在问着：
”这什么个玩意？给我讲讲，看不明白。”
”对面的律师说咱们是砍头息，手机的价格是低价购买的，与合同上标明的不一样，所以应该换一个算法。”旁边一人解释道。
”放他娘的屁！”蔡舟骂道。
”对，对。”那人陪着笑，”行长说的对。”
”郑直怎么说？”蔡舟戳了戳经理。
经理嘴唇微动：”蔡行长，郑直软硬不吃，恐怕会败诉啊。”
”败诉？神律里哪一条不让收违约金了？！”蔡舟皱眉。
”神律怎么说……还不是神判长一句话的事情？人家那叫最终解释权！”经理煽风点火。
”行，如果胜了还好，如果败了，我让他知道松城的天是谁！”蔡舟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笑容。
”具体的讲法，违约金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但是怎么个高低法，完全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工作人员低声解释。
”我不懂你们这些行行道道，但我就知道一点，这松城是将军的，我管的是将军的钱袋子……”
蔡舟连着哼了两声，”如果谁敢动将军的钱袋子，别怪我……”
辩论一条条进行，两方对着细节争执不休，唾沫飞溅。
郑直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面，像是一尊雕像。
四百名学生等在外面，焦虑不安的等待着结果。任长军、王子轩、陈子强、杜宇函四名学生代表坐在被告席上，同样忐忑的看着律师。
到了中午，书记员宣布暂时休息。
郑直转身走出神判庭，向着食堂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他淡淡点头，去打了一份一荤两素的工作餐，八块钱，坐在桌子上慢慢吃着。
食堂里人烟稀少，神判庭里的人各有神通，除了刚刚入职的新人，也就郑直穷的需要吃工作餐了。
郑直夹起一枚五香花生，扔进嘴里，慢慢咀嚼。
煮花生香料配的不好，透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但郑直却品尝的很用心，这种味道能让他想起在大学时的困苦生活，和在庄严天秤神徽下宣誓的激情澎湃。
入职十几年，是否有冤假错案郑直不清楚，毕竟他不负责取证和调查。
但郑直扪心自问，与那个只是号称”清廉”的韩松不同，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收过。
他就像这盘花生，虽然简陋的难以入眼，却还算干净。
一个身影挡住了光线，郑直抬头看去，打了个招呼：”韩庭长。”
来者是松城神判庭的庭长，也是韩松的叔叔，韩霆锋。
韩庭长笑呵呵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老郑你就是清廉啊，咱们庭里的老资格，也就你吃这难吃的饭了。”
”有事说事。”郑直淡淡说道。
韩庭长知道他就是这幅驴脾气，也不生气，接着说下去：”老郑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郑直抬头看他一眼，”十五年，我宣誓的那年咱们就认识了。”
”对啊，过的真快。”韩庭长叹了口气：”所以这么多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对不对？”
郑直闷头吃饭，含糊的说道：”林柏打招呼了？”
韩庭长苦笑。
”你知道我，这事——我不同意。”郑直缓缓说道。
韩庭长长长叹了口气：”老郑啊，你真的不为自己考虑了？”
”我自己要领这个案子，就是看不下去这些事。”郑直平静说道。
”……我当初想让韩松上，结果你非要抢，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韩庭长摇摇头，站起身：”人做事，是会承担代价的。”
郑直笑了笑：”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
韩庭长站住。
”这里的花生很好吃，干净。”
郑直低下头去，又夹起一枚花生，慢慢品尝。
韩庭长深深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
休庭之后，二审继续进行。
虽然郑直依旧面无表情，德惠的律师依旧慷慨激昂，但是内行人都能看出大势已去。
任林柏在松城如何权势滔天，蔡舟如何肆无忌惮，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里，就是郑直绝对的主场。
下午两点半，德惠方在律师抗议的声音中，败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