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满街走咯!”
街上跑跑跳跳喊着歌谣的几个孩子被来行的大队人马驱逐,乖乖的站到了道路两旁。
来行队伍浩浩荡荡,喜乐震天。京城近来的一桩桩怪事吸引了人们的精力,尽管坊间依旧的热闹,可新年的气氛却是淡了很多。也只有这些不爱操心的孩子们,依旧带着期待,全心全意的等待着大年。
“大婶婶,怎的大过年的还有人结婚了?”
“这是丞相跟大将军联姻,圣上选的日子。借着过年冲冲喜。”
一个男童拿着小鞭,瞪着眼睛瞧着队伍。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惊喜又开心的指着马背上身穿红色喜服的男人喊到“你瞧,新郎官不开心呐!”
“嘘!小孩子家别乱说”。男童的嘴巴被一双粗手封住,眼睛瞪的更大,满脸不解。
队伍从男童面前走过,待马背上的男人变得炊饼大小,身边响起了熙熙攘攘的议论声。
“这陆家公子甚是可怜呐。”
“咳,人各有命,将军家的儿子也得受着自己的命咯!”
男童挣开嘴上的粗手,抬头看着近旁两个表情复杂的大婶,眨眨眼睛满脸天真“为什么可怜?”说完一想,又笑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新娘不好看。方才那新郎官,像极了我爹爹。”
“你爹爹怎么了?”
“我爹每次跟我娘吵架,都是这个表情,等我娘走了,就偷偷说一句‘倒霉哦,娶了个夜叉’”
那几个大婶呵呵笑出了声,点着男孩道“你个机灵鬼。快回家,遍地乱跑,小心你娘揍你”
街两侧的人群散开继续流动起来,买东西的买东西,卖东西的卖东西,只是这来往交流之间,总还带着些揣测暗暗交流着。
轿子一颠一颠的似要飞起来,我坐在轿子里面,正痛苦的捂着一颗胃满心悔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种种议论,也不清楚一场逼婚的言论已在民间悄然兴起,自己近来叵测的命运又将在人们的议论中增添一层悲苦恶毒的色彩。
轿子行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脑袋上的装饰实在重的很,再加上轿子里密不透气,几个小暖炉喂得旺旺的,虽是冬天,也让人有种中暑般的感觉。
直到外面喜娘高昂一声,意识到已经到达目的地时,人已经猝不及防的随着落定的轿子歪了出去,好在被人扶住,隔着盖头不知是谁,我只道“多谢”。
“小姐,不要说话。”
扶住我的是春凝,我很老实的不再言语。
婚礼进行的很快,没多久我就被送到了房间。待人走后,摘了盖头吃了些东西,便无聊的在房间里闲逛,果真是新婚的气象,屋内窗帘门帘隔帘尽是大红,一应家具崭新且精致,正厅墙上对着大门挂了两把带鞘的剑,室内的摆设和器具古朴大气,在大红灯笼的照明下,显得既喜庆又庄重。
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夜幕降临天全黑下来,都没有人进来。春凝也不知所踪,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我一人,外面却热热闹闹吵吵闹闹,打开门往外看了看,红烛闪烁,热闹非凡。
守门的女使看我一眼,默不作声的将我推回了房间。我拉开一溜门,好声询问“这位姐姐,外面的酒席何时才能散去?”
“早着呢,少将军事务繁忙,即便酒席散了,也不一定来这儿呢。你回去早些洗洗睡罢!”说完一下将门关上了。
外面阵阵香气飘过,门口的两个女使跟过路的丫鬟小厮热闹说起话来。
这府里的人,态度都很是冷漠呢……叉腰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很是不快:身为今天的主角,动不得吃不得说不得玩不得,实在没天理了些。在这样众人欢庆的日子里,我怎么能不去凑个热闹呢?
回房打开衣橱,找了身男子的衣服,又将头饰摘下,择了顶帽子,虽说衣裳大了些,倒不妨碍行动。准备完毕,再次看了房门一眼,乐呵呵的打开窗户,十分顺利的出了房间。
顺着香气往酒席走去,那宽敞的房间里放了十余张桌子,桌子上佳肴正盛,南边靠门的几张桌子上的席客瞧着略显疏远,倒是个好地方,我堆起笑容熟门熟路的坐了过去,笑道“来晚了来晚了,各位仁兄莫要见怪!”
席上的几个人很是配合,熟络道“哪里哪里,请坐请坐”。过了片刻才又问我“这位兄弟瞧着面熟,只是老兄一时叫不上来,不知兄弟是这家的哪位人士?”
“不怪老兄叫不上来,出了五服的亲戚,平时来往的少,如今舔着脸来讨杯喜酒喝罢了!”
“哈哈,既是亲戚哪能坐在咱们这些疏朋里,如此可真是怠慢了!”席上人笑道,其余人又插话闲聊,我陪着笑却几声,便移筷自顾吃起来。
席上渐渐热闹起来,众人喝了酒,话匣子便打开了,与席间众人谈话,这才知道,这桌坐着的大多是些商贾,有些名望跟陆家略有交往,如今以为我是陆府亲戚,便存了结交的意思,一个劲儿的与我交谈。
闲扯间,敬酒已经到了此桌,一身红衣站在了我左侧第二人的身后。
“诸位叔伯尽兴,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声音疏阔又带着一点冷淡。
众人摇头“甚好甚好。”
简单寒暄过后,我低着脑袋随着众人举杯饮毕,低调坐了下来,等着人离去。
可席上最初与我搭话的人上了酒劲儿,很是激动又伸手喊停了人家,极为熟络道“陆哥儿啊,今晚这酒席甚好,贾叔叔祝你新婚快乐,再敬你一杯!”
余光瞧着陆寒煜又长满酒饮毕。可这大叔不肯罢休,笑眯眯又委婉道“果真还是年级轻,人情世故上的事情还是欠点儿火候。”
陆寒煜不语,大叔暗示道“这小兄弟虽是出了五服,可毕竟过来代你陪客,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他见陆寒煜不热切,便来提点我“来来来小兄弟,你们兄弟二人怎么也得再喝一个!”
“不、自家兄弟何须客气,再喝就该醉了!”我躲闪大叔拉我的手,却仍是被他抓住肩膀,提了起来。
无奈只好端起酒杯,也不转身,只低头道“恭喜恭喜!”
那大叔哈哈大笑“方才能言会道,见了本家兄弟反倒客气起来!小兄弟,大哥瞧不起你!”
“哦?倒真是疏忽了,不知是哪家的兄弟?”感觉声音略带玩味,却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我支支吾吾,这大叔又控起场来“哈哈哈,你这兄弟真是不错,大哥中意!来来来,兄弟一生亲,那必须得碰杯喝一个。”说着一下掰正了我,吩咐小厮满上了酒。
心里呼天喊地,这大叔,你怎么一个劲儿的坑我……无奈,只好一咬牙,余光瞄准陆寒煜的被子碰了上去,再次喝完,此方大叔终于作罢。
在陆寒煜走后,大叔很是有些得意的跟众人小声道“你看,陆家傲气的少将军,还不是得给我面子?”伸了手指煞有其事道“三杯酒,这面子可是不小啊!”
“是,怎么说也是跟陆老爷子有过交情,喊你一声叔叔不是!贾大哥,有面子!”其他人附和。
我寻个借口欲要离席,却被贾大叔拦下,其他人又起哄,非得拉着我玩行酒令,我一个伪古代人那懂得这些,连输三把,察觉大事不妙,只好晕晕乎乎趴在桌子上装醉。如此可好,别无退路,只能等着众人酒毕散去。
仿佛等了一整年,等的人心情焦灼又渐绝望直到晕晕乎乎沉睡过去。
醒时是被人摇醒的,贾大叔略显臃肿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股浓烈酒气迎面扑来。“小兄弟,醒醒嘞!哈哈哈,撤席啦!咱们下次再聚,大哥请客!快快快,回家,回家了……”
贾大叔被人架着,摇摇晃晃向门外走,过门的时候被门框绊了一跤险些摔倒,被身边的人吃力的扶住了。我无奈笑笑,难为这大叔了,醉成这样还想着喊我。
环顾四周,席面都没了人,丫鬟小厮们正收拾残羹。活动活动麻了的半个身子,出了大厅。走在府里,冷空气一刺激,酒气醒了大半。
来到这里已经近十天了,从棺材里醒过来,倒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被嫁进了陆府。看着府里各处所挂的红绸,虽说喜气洋洋,却也从这满处堆砌的红色里看出了准备的仓促。想来若没夺了赵平琛的身体,她应该会很开心吧,听闻她十分的喜欢陆寒煜。只可怜这么一个忧愁善感的好姑娘,年纪轻轻就因落水病死了。
哎,想来我二十岁的大好年华,竟反古几千年来了此地,着实令人唏嘘。想来我二十岁的大好年华,没谈过恋爱,没经历过相亲,直接跨步成了新娘,着实令人唏嘘……唏嘘啊……糟了……
新娘!新娘子还没归位!
“天哪……”
急匆匆往回赶时,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甚是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新房,新房是在……”听着前面糟乱响动,便寻声而去,想问一问路。柺过小假山,穿过枯树枝干,见前面不远处是一男一女,女子一甩袖子情绪激动。想来这情形也不便打扰,只好退了回去。
转身时却听见那女子说话“命大是么?我就不信,来了这府里她还能好好的。”
男人道“你想怎样?”
“你要帮我,我要她活着无法在陆府立足,死了也进不了陆家的祠堂!”
这话甚是劲爆,倒回驻足。只听那男人道“何苦来?她还对你构的成威胁吗?”
“若不是煜郎存着对她的厌恶,不去理会她……有一天她把事情说了出来,那我怎么办?我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女子压低声音,满腔怒气。
看这样子,这两个人是要作什么坏事,他们声音愈发的小,我再听不清要说什么,细看他二人也因月色较暗,辨认不出长相。
“羽郎”是谁?他们的对象会是谁呢……思索间不察,被路上伸出来的树枝勾了脑袋,扯着帽子上的绥带枝丫发出一阵响动,感觉他们似乎向这边移动,也不及解开帽子,赶紧跑开了。
冲出假山群,好容易看见挂着红灯笼的道路,却一头装上了直行的一人。
“啧”了一声,抬头见此人一身褐色衣衫,形貌周正冷峻,极是好看,理了理衣裳笑道“兄台,不知陆家哥儿的新房怎么走啊?”
他挑眉看我。
“本是要去闹新房的,只忘了来时的路,兄台可知如何走?”
他打量着我,表情冷冷的,却弯了嘴角,伸手指了指左侧的岔路。
我抱拳道“多谢!”
走时又往花圃假山处看了一眼,才赶紧小跑回去。
翻进窗户,赶紧的边脱衣服边往主卧走,突然被人惊喜抓住胳膊“我的好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眼看春凝一身嫁衣,盖头半掀,脸上是急切又嗔怪的表情。
我笑道“咦,这样好看!不如你来当新娘子好了!”
“小姐!你还说笑!”
“好啦好啦,咱们换衣裳。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想到此处便觉有些惆怅,是啊,又回来了……
换好衣服,春凝出了房门,板板正正坐在喜床上等了许久许久,才再次等到了春凝。
掀开盖头往外瞅了瞅,却见春凝面色有些不乐。我招手小声道“是不是累了?这儿有好些糕点,先吃些休息休息。”
春凝拖着步子走了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将一块梨膏酥递给春凝“这个最好吃!”
“小姐……”春凝带着哭腔,忍了一忍又道“小姐,姑爷是朝廷的将军,皇上重用的人,事务自然是不少的,小姐累了一天,不如春凝先伺候你休息。”
“人不过来了是不是?”
春凝抿了抿嘴角,回避我的问话。
春凝不接梨膏酥,我只好将它放回盘中,转身将枕头底下藏好的木棍拿了出来,扔到床脚“正好,可以休息咯!”伸个懒腰,仰躺在床上,却不曾记得头上的头冠,险些将脖子挣断。
喊春凝扶着头冠扶我起来,赶紧将这东西卸了去。
“这头冠重呀,小姐额头都压上印子了。”春凝凑近瞧了瞧,转身将头冠放到小柜子上,道“春凝打水,小姐卸了妆再去休息。”
我点点头,起身将被子上的红枣花生往盘子里收了收。
房门打开,外面传来春凝惊喜的声音“姑爷!姑爷来了!姑爷快请进去,春凝去打水伺候你们休息!”
陆寒煜吗?怎么又过来了?
向外看去,隔帘后面缓缓露出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不紧不慢的坐到了外间的小榻上。他将手微撑在腿上,气压有些低沉,静止片刻,便把玩起桌上的茶杯来。
这人就是陆寒煜,他坐在哪里,又不理人,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我主动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他微一仰头,转向我看过来。
“咦!兄……”兄台是你四个字被我及时止住,这不就是方才花圃外撞上的小哥,本是一身褐衣,被红光一照变了个色,竟没认出来。
“怎么,你很惊奇?”
“没有。”摇摇头回答。因着对他第一感觉不错的缘由,虽说跑出去的事情被正主知道了,心里却不觉得担心。
谁知,他眼睛一眯,冷哼道“赵平琛,你说谎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
这极具讽刺与厌恶的态度让我懵了一下。只问“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嫁进陆府吗,如今得偿所愿又何须遮遮掩掩,装模作样?”
我无比冤枉,可又没法反驳,毕竟知道赵平琛此人是心系于他的。只好道“从前可能是喜欢你的,可我生了场大病,从前的事儿都记不得了,这人要向前看,总提从前有什么意思?倒是你,明明认出了我,反倒装着若无其事,这才是装模作样吧?”
“你在酒席上胡吹海扯,我怎么好打扰你?”
“你在席面上就认出我了?”我有些吃惊,原以为他是花圃旁认出我的。
“你穿的那身衣裳,是嫣儿亲手做与我。为你入府,一针一线,缝了一月有余,旁边放着的,是新做给你的一套。”
思忖他话中意思,试探道“那可真是谢谢她?”
“嫣儿心善,不愿计较从前的事情,反倒向着你说话,我今日过来也无非是不愿她为难,赵平琛,你须记得承了她的情,别太嚣张跋扈。”
他这一字一句皆是警告,一举一动皆是厌烦,我对这一切只觉得莫名其妙。原猜测赵平琛要请着皇帝赐婚才嫁进陆府,定是单相思无疑,如今看来,陆寒煜对她不仅仅是无感那么容易了。
他一扫衣裳,站起身来。
眉头微皱,向着他回道“那就麻烦你替我谢过嫣儿姑娘了!不过我既不需要她的好心,也不需要你的施舍。你不必特意来此一趟,以后也更是不必到我这儿来!”我探起身子,追着他的身影“还有,这衣裳我也不稀罕,回头洗净晾干,还给你就是!”
他停了脚步,眼神斜睨下来“你有这样的觉悟最好,嫣儿虽是侧室,进陆府的时间却比你久,若你自恃长房,刁难与她,便是圣上赐婚,这里也留不下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再不理会我,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再也忍不下,不待穿好鞋子,拾起衣裳就跟了上去,他脚步甚快,我到房门的时候他已然快到院门,只好气冲冲将衣裳向他丢了出去,又踢一脚。
春凝彼时正端了水进院子,见陆寒煜没好气的离开,赶紧喊道“姑爷,姑爷!”
我插着腰站在院子里呼呼喘气,见此情状赶紧上前拦下春凝“好了春凝,他不会回来的,快别喊了!”左右看了看有无行人,见无人经过,舒口气,关上院门。
回头穿上飞出去的鞋子,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回了房间。
坐在卧室的圆桌旁,春凝关了房门小心问道“小姐,是春凝服侍的不周,姑爷才生气走了吗?”
倒一杯水,满不在意解释道“不关你的事。他存心找茬,即便我们不说话他也能生气。他自己爱生气,跟咱们没关系。”
春凝又小心问道“那小姐呢?”
“我?我没有生气啊,不过是酒喝多了,散散火气。”话虽这么说,却看着手里的衣裳十分碍眼,便往地上一扔,待扔完后,才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怨气。
春凝默了半晌又委婉宽慰道“小姐,姑爷隆恩正盛,连着几日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儿,小姐不要多心。小姐生的好看,又善良多才,姑爷会看见小姐的好。小姐的喜欢不会白白付出的。”
春凝费劲心思的劝慰,让人既感动又心酸,我无奈的笑了。略一思索,对春凝解释道“若是喜欢,也是从前喜欢,现在是绝不喜欢的。我生了场大病,所有事情都忘了,这些也就让它过去不好吗?春凝,不管我从前是怎么样的,你能不能接受现在的我?”
“小姐怎会这样说,不管是从前的小姐,还是现在的小姐,春凝都会一直喜欢小姐,陪着小姐。”春凝很是认真“小姐一直是春凝的好小姐。”
“好春凝”揉揉她的脑袋“快去睡吧!”
关上卧室门,躺在床上却又不能平静,想起了伟大思想家胡适先生的话,又想到陆寒煜莫名的冷眼,突觉有些哀怨。且不论我是种了什么孽因才到了此地,但赵平琛跟陆寒煜先前发生了什么,让陆寒煜这样厌恶她呢?她种下的因,如今却落在一无所知的我身上。我还没栽,却已收获了如此麻烦,着实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未来难测,又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想起这一月以来的荒唐事,竟感到一阵悲凉,从心里一直蔓延到眉角。泪珠子咕噜咕噜的从眼里流出,湿了大半个枕头,也淹了我的耳朵。不知哭了多久才睡过去。
醒来时天方蒙蒙亮,脖子耳朵黏黏糊糊的,楞了会儿神,炉子里碳火正旺,脸被烤的有些发干,就起身缩到了对面床脚,拉了被子围在身上,低着头舒缓一下发沉的脑袋。
许是哭了一夜脸上多少有些惨淡气象,炉火旺盛烤的脸也有些红烫,又或许是我当前的姿势太过惹人怜惜。总之,春凝进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小姑娘竟哭的足以用感天动地四字来形容。
春凝一扔水盆,趴在我身上哭嚷的很是投入,大意就是痛斥无良姑爷,同情无辜小姐。我略感无奈,慈祥的拍拍趴在我身上哭的“熠熠生辉”的春凝,安抚到:“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过来凉快一下。”
春凝抬起小脸,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很是无辜,春凝一抹眼泪“小姐,都是春凝没有照顾好你,春凝没法向老爷夫人交代……姑爷如此冷血,枉费小姐的一片真心……小姐,你以后该怎么办……”
鼻子一酸呛的眼睛又要流泪,可许是春疑的哭声太过强悍,还不及与她上演一场主仆情深相依为命的戏码,陆老太太就赶了过来,硬生生把我到了嗓子眼的台词给噎了回去。
此时我还在烦心本想安安静静孤身过完剩下年岁的计划遭到破坏,却不曾知道,赵平琛的名号早已打响了整个京城。当三日后知道这一事实的时候,今日之事也就淡若清风了。
可当下,瞧着陆老太太怒气冲冲差人通知陆寒煜,心中不禁一颤。便敢忙着解释我只是想家,陆寒煜待我并无不妥我俩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云云,可陆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却愈发充满了怜爱。
她握着我的手,满是疼惜的说道:“琛儿啊,我的好孙媳。我都知道了,昨夜煜儿根本没在你房里留夜,新婚大喜之日,让你受委屈了。”她拍拍我的手,“你放心,祖母一定给你个公道!”她松手抹去我眼角的泪。
趁机揉了揉被她拍打的右手,笑的有些无奈。她只当我是因陆寒煜而哭,却不知我是被春凝感动而哭。
陆老太太立即领着我去了正堂,路上对我道“你母亲父亲都是不碍虚礼的,心疼你们小辈儿忙累一天,这才免去了日早的请安,可千万别多心,以为他们刻薄你。”
“是,我知道了。”我点头乖巧应答,心里却忐忑接下来要如何情状。
去了正堂,不消片刻陆寒煜就到了。推开门道“祖母喊我?”见陆老太太端坐,面色严肃,便也肃正起来,又道声“祖母。”
陆老太太沉着脸,“煜儿,我我且问你,昨夜去了哪里?”
陆寒煜眼神冷了一冷,直觉告诉我,天外飞锅又落到了我的头上,他并不看我,略一低头道“祖母,新修的训练场完工,一应事务都急需要安排……”
“事情再急,圣上也是放了你的假,准了你休息的,婚姻大事,你那训练场就急在这一时?”陆老太太一拍桌子,打断了陆寒煜的话。
陆寒煜不答,陆老太太沉了口气,“营里那么多人,偏这些小事也要到你手里,若是无能,如何留在营里?先把事情交给裴副将,这三天,一应事务你就不要再管了,即便是保家卫国,也不能连人情之常都枉顾了。”
“祖母……”
陆老太太一停手“不要再说了,今晚上你必须得留在新房里。有什么事情,赶紧去安排好,你不要连祖母的话都不听。”
陆寒煜眉头微皱,却是不反驳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又向门外喊“福安!”
进来一个穿藏青马褂的小厮,陆老太太道“我说的话你该都听到了,看好少爷,若是少爷不听话,我可罚你!”
福安躬身“是,老夫人。”
“行了,都退下吧。”
待他二人走后,陆老太太握着我的手又道“好孩子,他年纪轻,有些事情难免疏漏,以后若有委屈,只管告诉祖母,祖母是疼你的。别向外说道才好。”
陆老太太的手软软的,抓着我是那么厚实亲切,不禁想起奶奶来。赵平琛的父亲是当朝的宰相,年纪虽大,却仍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知道陆老太太的心意更多是顾全陆府,但她这样握着我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温暖,点点头道“祖母放心,琛儿明白。有您如此待我,我又有什么抱怨的呢?”
陆老太太笑着夸奖我几句,便吩咐春凝带我回房好生休息。
之后又跟这个态度比冬天还让人发冷的将军姑爷去拜见陆晏夫妇,勉勉强强行完礼节,陆寒煜理也不理我的掉头走了。
回去郁闷半天,早就忘了陆老太太今早嘱咐的事情,是以夜半时分,我在床上睡得香甜,被春凝摇醒,睁眼看到陆寒煜的时候,心里是有些茫然的。
陆寒煜沉着脸从橱子里拿出一套床褥,扔在了地上,春凝想要劝阻,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理会,春凝犹豫片刻,还是蹲上前去道“我来给姑爷铺吧。”
扶额叹息,春凝也真是好性子,只好开口“春凝,去休息吧。”
春凝看我一眼,终于被我笃定自信的眼神说服,关上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我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陆寒煜铺陈好床褥,躺下闭上眼睛,丝毫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不禁又有了一丝无奈。
不几秒后,房门突然被打开,露出了春凝的小脑袋,她悄悄探进身子,吹熄了蜡烛,在灯光灭掉的刹那,又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我的心绪凄迷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身为一个将门相府的伪古代人,我不敢有什么要求,只要平平淡淡生活下去就好了。更何况现在寄居人下,气氛太过僵化也不是长久之道,不管有什么恩怨,总需得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才好。有了这想法更加的难以入睡,虽说时间不是很恰当,可若不是现在他不得不与我待在一间屋子里,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时机可以跟这个视我为空气的人说话了。
起身下了床,悄声走到陆寒煜身边,伸出的手还是在离他肩膀一公分的时候停住了,看着他棱角分明宁静入睡的一张脸,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人不会有起床气吧?
我的猜疑并未在大脑里形成完整的问句,手就被他抓住了。这挫骨扬灰般的力道……
疼痛的叫声尚只发出一半,人已经被他压在了地上,一张眉头微皱满不耐烦的脸出现在眼前,看着我冷冷道“干什么!”
我抓着他抓我手的手,缓了缓神“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你信不信……”
他丢开我的手,盘腿端坐,冷冷道“三年前就是这种招数,你就这么爱上别人的床?”
被他这一摔一问,脑袋卡住了片刻,我以为他以为我要谋害他,他却以为我想要占他便宜……
脑袋闪出一串问号,再次感到茫然,顺着杂乱的想法,没有章法解释道“我不、我是想跟你说……我……”回过神来,气得一拍地板“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对你做什么了吗?我蹲在这里就是想占你便宜了吗?你一个大男人,还害怕失身于我不成?你有病吧!”
“夜半三更,一个有前科的人蹲在你身边蹑手蹑脚,倒真是一副聊天的好模样。”他讽刺道。
但想起我此行目的,只好暂且忍下怒气,挤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告诉自己:你要加油!
舒一口气,很是耐心的解释道“陆寒煜,我,首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半夜出现在你旁边。你也知道,我一时半刻离不了陆府,与其整日横眉冷对,不如协商个彼此满意的办法。见你难得,只好凑活今晚。不管你信不信,起码先听完我的话。”
他只闭目养神,没有反应。我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也盘腿坐起来,很真诚道“你也知道,一场大病我忘了从前的事,实在不清楚跟你有过什么纠葛。可我对自己从前的人品还是有些信心的。这个世界上充满着误会,说不定咱们之间也有什么误会呢?不过真相难得,这些也不可能弄清楚了。我知道,你无非是担心我会破坏你跟嫣儿姑娘,可你要知道,感情这种事呢,总是会有变化的,上一秒是爱下一秒可能是恨,我不敢否认从前对你的感情,但走了趟鬼门关,这些也全随着我的记忆留在上辈子了,现在的我是一个全新的人,当真对你完全没有一丝丝想法,你大可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妨碍你们两个好好恩爱的。不妨咱们彼此各让一步,便是做个和和气气的陌生人也好,我既不招惹你,你便也对我视若无睹,明面上不出错就可以了,这样既不会增添麻烦,你也可以跟嫣儿姑娘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说完,看向陆寒煜等他的意思。
他对我的话并不认真,依旧一副高傲肃正又厌烦的样子“原来如此,你费尽心思嫁进陆府,只为了在我眼前做个陌生人?”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费尽心思,装模作样的。请皇上赐婚是我爹请的!是我爹!你以为我现在愿意嫁过来啊!”不给他开口嘲讽的机会,我接着道“不然怎样,拿一纸休书休了我?你能吗?要是可以咱们俩皆大欢喜了!”
他闭了闭眼睛“赵相是我敬重的人,我不会让他女儿后半生无处可归的。”
“那我可真谢谢你!”
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叹声气缓缓心绪,主动决定道“既然你没有意见,我便当协议达成了。你且安心就是,老夫人那里我来解释,明儿就让人将你的东西收拾出来,送去嫣儿姑娘住处。那我也没有旁的事了,你休息吧。”
拖着步子,回到了床上。一种无力感升起,只觉得,自己总归是借了赵平琛的身份,正是不清楚他们发生过什么,对陆寒煜这种冷嘲热讽的厌恶也没道理过于责怪,这些没来由的事情也只好承受着。许是心里无力的感觉让自己没有精力再去多想,很快便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饭后收拾陆寒煜的东西,却悲伤的发现,前夜穿的那身意义重大的衣裳,扔的离炉子近了些,灰底绣祥云的腰封被烤焦了……
哦,这凌冽的寒风,将好容易回暖的气氛又吹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