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燕南不返
凡来酒馆吃酒的客人,包括近十年来的熟客,皆都叫不出酒馆老板和小哥的名,只是萧小哥萧老板的叫着,有些人省事,直接就小哥老板;至于后院厨房的那两位厨子,倒是听到小哥常常喊哑叔和聋叔,却也只是表明他们一个是哑巴一个是聋子。
“小哥,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可要搭把手?”浓眉汉子问道。
小哥只是笑笑,转眼就穿过人群进了厨房。
“你们有所不知,小哥一身的本事,一个人忙上忙下几十张桌子,却是游刃有余。且不说爬楼算账,擦桌迎客,单说说那端酒送菜的本事,就让人自愧不如。咱瞅着各个桌子的菜都不一样,小哥却是记得一清二楚;人来人往的走动,小哥愣是像个活泥鳅,三两个转身便将酒菜送到;有一次也是来往的商人,精明得很,硬是说小哥菜量不足,在秤上一过,你说怎么的?分毫不少,当时那商人就傻了眼。他料定小哥端盘送菜来去冲冲定会撒些酒掉些菜之类的,他上哪里知道咱小哥的本事?就说之前与您那三弟黑莽大汉的比斗,您可瞧见小哥肩上那破抹布?位置都没挪一下。”一位酒客啧啧说道。
浓眉大汉连连点头称是,又是问了三两个问题,抿酒大笑。
倒是黑衫大汉起初有些拘谨,见那邋遢老者只是喝酒听着众人说趣,便逐渐放松了下来,一碗又一碗的白酒往口里倒,好不痛快。
“好酒好酒!”黑衫大汉对着拉着端盘的小哥说道:“小兄弟,与俺吃上一碗,当俺赔罪可好?”
小哥连连摆手笑道:“酒就不吃了,您赔的罪我收下了,不过我可劝您少喝点,到时候酩酊大醉可没桌子给您拍!那老前辈可比我力道大多了!”
满堂皆是哄笑。
“不拍,俺不拍,喝酒,俺们喝酒,哈哈哈……”黑衫大汉瞥了眼老者,哈哈笑道。
“说起来,小哥,你这一身武艺着实不凡,还不知师从何处?”浓眉大汉问道。
“我哪有什么武艺?就是平时端端盘子练出来的。”
“小哥却是谦虚了,我这三弟的脸还肿着呢!”
“那您是没见过我聋叔哑叔,杀猪屠狗,一把宽刀七进七出,眨眼间就把一条活的狗解得零零碎碎。我问他们这手艺怎么来的。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满堂的人皆都惊奇地看着小哥。
小哥举了举大拇指:“他们抿嘴笑,然后给我举了举大拇指,又指了指刀,便将刀递给我了。”
“这是何意?”
“我当时只以为这刀是什么神兵利器,瞅了老半天都没瞅出个什么所以然。后来我哑叔指了指一旁被吊着的大狗,将我一把推到了大狗前。”小哥暗暗摇头。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我没把狗砍死,却把狗给放跑了,还差点咬了我一口!”
“哈哈哈……”
“那刀不是神兵利器吗?”黑衫汉子刚塞了大块猪肉,却是开口追问道。他本就肿着个脸,再加上那大块猪肉,整张脸直接绷圆了。更引人发笑的是他满脸的疑惑,直接就引得满堂大笑。
小哥笑得喘气:“哪来的神兵利器,不过是哑叔逗我而已。他想告诉我的是,做任何事,只要熟了,便能巧,便能绝!书上不是有什么庖丁解牛吗?就是这个理!”
“不是神兵啊!”黑衫大汉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
“你这莽汉子,咋就听些不要紧的呢?人家小哥讲的是熟能生巧,你偏偏盯着神兵利器……”
“可不嘛?俺就最想见见终南榜上的神兵,瞅一眼也算好的!”
众人还在说笑,却听见啪的一声,连忙朝二楼看去。只见在二楼上,一位白衣中年,左手持扇,右手持着惊堂木,微笑着看着众人。
“老板呀!今天可不像你的性子,整得个黄花大闺女见郎君!咱们可就等着您的说书下酒咧!”
白衣中年扶手作揖,只是眼神扫向邋遢老者,却见那老者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理会自己,不禁神色一凝,转而笑道:
“实为抱憾,昨晚身体有恙,让诸位久等了!”
“值得,等多久都值得!”满座又是一阵哄笑。
“今日,咱不讲江湖的血雨腥风,不说终南榜的武林好手,亦不提十来年前的盛放一时的女帅孔思凡,剑中仙萧楚……”说到这,酒馆老板却是一顿。
“那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讲讲俺们燕国!”黑衫汉子大声嚷嚷。
“好!就讲讲咱们燕国!”酒馆老板笑道。
“哈哈哈!俺们燕国人杰地灵,可有的讲了!”黑衫汉子洋洋得意。
一旁浓眉汉子连忙拉住黑衫汉子,喝斥其坐下。
“人杰地灵燕国当得这个称号,可不正是因为这人杰地灵才引得旁秦觊觎?今天咱们就讲讲燕国与秦国在淞山的这场大战!”
众人皆是面露悲色,淞山大战这块巨石何尝不压在他们心上?燕国地处寒地,民风彪悍,百姓商客不说各个直快豪爽,也皆懂得个忠孝仁义。几百年来,燕国抵御旱北外族,燕人无不尚武,报着的是家国之心。如今强秦无故来袭,燕国哪人不夙兴夜寐地叹气,日复一日地担忧。只是临安镇远距淞山,众人也是空有死国之心。
老板不提倒好,一提这淞山大战,众人瞬间就面红耳赤地攀谈起来。
“啪!”又是一道惊堂声。
众人连连闭嘴,但面色依旧激愤不已。
“今日吾这说书先生抛个砖,若是诸位不弃,便上来说个两嘴?”
“好!”众人皆是拍桌而应。
“几个月前,吾京城的好友来信,说咱燕国的二皇子领了十万雄兵赶赴淞山,临走之时,众将士向圣君讨要了样东西,诸位可知是何物?”
“是何物?”
“无字碑!在皇陵旁的苍山已备下了十万零一个尸坑,将士有言:‘生守疆土,死护皇陵!’端的个视死如归!”惊堂木应声而起,震耳欲聋。
“十万零一个?”
“剩下那个莫非是二皇子的?”
“淞山狼烟起时,二皇子一早上书:‘秦兵不退,儿臣不归!’在讨要无字碑时自然为自己要上一块。”
“圣君竟也舍得?”
“圣君早朝时,长声大笑:‘朕之儿女是儿女?十万将士莫非人之儿女?”
“后来,捷报频频传入京城,二皇子智慧过人,依靠地形,在淞山之上用人墙设下了三道关卡,堪堪止住颓势。而后与秦兵隔关而立,兵来将往,举兵对峙。”
“那十万将士还剩几何?”
“十不存一,十不存一!”
“打到淞山去!”黑衫大汉忽然大叫一声,怒眼圆睁。
“就在方才,京城故友再次来信,说是二皇子趁着秦军大败,深夜劫营,奈何秦军早有算计,二皇子死在了乱军之中。”
“二皇子他?怎会如此?他的尸首可曾见到?”众人皆是面如死灰,他们早就听说是二皇子领军抵御,却不知二皇子是这般英勇神武,更不知二皇子竟死在乱军之中。
“所幸大皇子及时赶上,整顿军心,止住败势。但就在这紧要关头,秦国却派来使者求和!”
“求和?”满堂哗然……
“现在吾欲与诸位谈的便是该和还是该战!诸位若有看法,还请来上面指教一二!”惊堂木一出,震得个满堂发聩。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一步。燕国有法,妄议朝政,其罪当诛!
黑衫汉子见众人萎缩不前,急红了眼,想上去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言语。大吼了一句:“让开!俺来!”正要起身,却被一旁的浓眉大汉拉住。
见到如此光景,酒馆老板轻笑了一声,一字一字地吐道:“十万燕士不知返,空护不吐忠义言!”声声刺耳,句句诛心。
终于有人站了起来,先是一个两个,而后齐齐站立,踏步走向二楼。恍若一个个走上刑场的英雄好汉,怒发冲冠。
“秦军狼子野心,是战是和显而易见!”
“十万将士不肯后退一步,守的便是吾等平常百姓,当报此仇!”
“淞山过后,一马平川,英雄尸骨,直教秦马忘蹄!”
……
“还有俺,还有俺!”黑衫汉子挤了上来,嚷嚷道。
“老板,俺也有话说!”黑衫汉子想了老半天,终于让他憋出了几个字。
“您请!”酒馆老板抬手示意。
“俺也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俺就一句话!”
“打倒暴秦!打倒暴秦!”
众人听罢,皆是高声应和:
“打倒暴秦,打倒暴秦……”
黑衫大汉哈哈大笑地走了下来,对着另外两位大汉说道:
“二哥,俺决定了,俺要去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