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脚在弥留之际,气若游丝地对着他儿子说了句话:
“老实,送我回家吧!”
叶落都想归根,陈老实知道他爹也是如此。陈大脚婆子看到他的这副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含满了泪水。
一路上磕磕碰碰地,陈大脚硬是憋着一口气,到了家没有多久,他就咽气了,走时也没有很痛苦的样子。
“老头子啊!你都没来得及……看看你的孙子,你怎么就……去了啊!”陈大脚婆子一把扑在了他的床上,王翠云也不忍心看到这副生离死别的画面,靠在陈老实的肩上不停地擦着泪水。
“都没见到…忠实最后一面,你…怎么就合上了眼啊!”
陈老实也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就走了出去,坐在那石板上,呆呆地看着前边的某个地方,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某些画面,陈大脚爬上屋顶的背影,生气打他耳光的神情,坐在这石板上吸烟的样子,仿佛还是在昨日。
老爹啊!你怎么就不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没有付出行动,你还没有看到我造的水泥屋子,你怎么舍得就走了呢?
陈大脚下葬的这一天,他弟陈忠实才从外头赶了回来。
那天他正和一伙人在山里挖煤,每天早早开工,一直忙到晚上,从洞里的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乌漆嘛黑的,说话露出的牙特白,吃饭的手,次次都洗不干净,总是带有着一股煤炭的味道。有时陈忠实躺在木板的床上,是又痛又累,但他睡不着,盯着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的,因为挖煤,变得很是粗糙,钱虽然比别处多点,但干的都是伤身体的事,在这里好多四五十岁的人都干不动了,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吗?他问他自己,陈忠实还没有想好,第二天就又来临了。
陈忠实正干着活,外头就有一个人叫他出来,告诉了他陈大脚死了的这个事,陈忠实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想着:我走之前,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他很快收拾了一下就着急走,往家里赶,路上耽搁了时间,现在才赶了回来。
“爹啊!我来晚了啊~”陈忠实一把跪在了棺材的大哭了起来,
陈大脚婆子看到儿子忠实回来了,也走过去抱着儿子嚎哭了起来。他一直跪着,一直跪着,在他的眼里,陈大脚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但陈忠实知道,虽然他爹不太对他说些大道理,但陈大脚都会用行动在默默地告诉他,要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要他对得起陈忠实的这个好名字,每次他偷懒,做错事的时候,陈大脚不打他,也不骂他,可每次看到他爹的眼神,他就知道他做错了,那是他看过最严厉、最失落、最可怕的眼神了,被陈大脚这样的眼神盯着,陈忠实觉得这比打他、骂他还难受,他最怕陈大脚对他的一声叹息了,这是对他无言的训斥。但陈大脚又是一个最温柔的爹了,每次陈大脚婆子要他去地里喊他爹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一看到陈大脚就连忙叫了爹,陈大脚就直起身应了声:
“诶!”
这温柔的一声“诶”,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声音。
陈大脚下葬完的这天晚上,陈老实和陈忠实两个人坐在门口的石板上,这还是第一次,陈老实问他:
“忠实,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陈老实刚看到他回来时,都差点没认出他来。
“就只是累点,其他都还好。”陈忠实不想告诉他哥太多他在那挖煤的辛酸事。
陈老实拍拍他的肩,对他说:
“实在干不下去的话就回来!毕竟钱是挣不完的,还是身体最要紧的!”
陈忠实没有做声,就只是点了点头,从兜里拿出他攒下的一些钱递给了陈老实,
“你这是做什么?”陈老实问,不收他的钱,
“嫂子不是怀孕了吗?就当我这个小叔子给孩子的随礼钱!”说着一把塞进他哥的口袋里,
“到那时再说吧!你一个人在外头哪不要花钱!”陈老实立马将钱退给了他弟,
拗不过陈老实,他只好收回去了,他坐在这想了很久,不回煤山去了,下定决心去城市里打拼,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来。
可陈忠实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走,就是二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当他死在外头了,直到他回水口村参加他哥哥陈老实的丧事,家里人才知道他没死,还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