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剩没有劝慰,满足她的愿望是他一生的理想,既然无力给她快乐,还不能献上一场悲怆吗?
他也落泪。与肖楠不同的是,他没有声音,只有飞流直下,那些酸而温的液体,越过牙关、双唇、脸的棱角,落到了肖楠的头项之间。显然,这是一个沙场英豪的痛哭,一个懦弱丈夫的痛哭,没有“奔马洪钟”却也天地壮丽。
恰在此时,天上下起了小雨。雨儿很细很小很萌,像瀑布飞出的水滴,驾着“紫娇山”的云飘来,再软软地洒落在鸳鸯们的身上。于是他们止哭。他扶起她的下巴,端详着陌生的清瘦,柔声说:
“你好吗?”。
“好,你呢?”
“我也好,下雨了,咱们进屋吧?”
“嗯!”
话音刚落,山风吹来,千百片花瓣飞离枝叶洒向四方,小院、水缸、花猫和屋顶——即刻沾满了清香……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他俩再没开口,即便缠绵,也于无声处。想来,是芳香中的一句问候,已浓缩了全部的心声。
第二天下午,齐天剩从部队检查回来,一进门即看到肖楠在通电话。他没打扰,走到一旁喝水。片刻,肖楠放下电话低声说:
“天剩,对不起,我这就要走。”
齐天剩一楞。他知道,集团军首长为肖楠特批的假期有三天,应该还有一天才是,生死离别后的重逢,每一天都珍贵无比,下一次的见面也不知何时,为此他伤感和不舍。当然,这种表情只停留了一个瞬间,很快,他便回应:
“怎么?现在就走?”
“是的。”肖楠继续说,“马将军的指挥所遭敌飞机袭击,马将军身受重伤,生命垂危,他向战区首长提出,请求见我一面。医生估计,他还能坚持十二个小时。战区首长要求我于明天天亮之前赶到江州。”
“好,我开车送你去。”
“不,你不易离开部队。给我一台车,我自己驾驶。”
“那!好吧,我让警卫排长带两名士兵和两名驾驶员,再配两台好车,送你去。”
“不要,师长也不能搞特殊!”
“不是特殊。两台车,是为了万无一失,一台车坏了,另一台即可顶上。马将军是有功之臣,把你安全按时送到江州,是执行首长命令的前提,就是其他人,我也这样安排。”
不久,两台崭新的V型越野车即驶离了泰山师师部。
夏末秋初的夜晚,凉风习习,他们风驰电擎般地行驶在通往江州的公路上。
午夜三时,肖楠出现在了马将军宽大的病床旁边。
这时,马将军仰卧着,眼睛微合,嘴唇紧闭,一动不动,极像一具尸体,还是那条在柔和灯光下微微起伏的被子,才使肖楠感受到了一丝马将军的生命信息。她靠上前,低声说:
“马将军,我来了,我是肖楠。”
一闪之间,一直静止的马将军的眼睛忽得睁开了,他微微动头,直直看着肖楠,随着脸上肌肉的抖动,一串闪烁的泪珠滑落了下来。
“小、小楠,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很轻。
“嗯,我接到战区首长的指示就来了。马将军,您好吗?”
“还好。小楠,你的伤,痊愈了吗?”
“痊愈了,谢谢马将军关心,不要担心我,您自己好好休息!”
“嗯,谢谢!”
“您说过,您是钢筋铁骨,什么子弹都不怕,相信您一定会好的。”
“谢谢你的祝福,谢谢!”说话间,马将军的手抽动了一下,肖楠见状,便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在触及到肖楠软软的小手的一刻,马将军又有些激动……“小楠,你虽然,只做过我一天的夫人,还是,假的,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是忘不了你,更何况,是你给了我第二条——生命。这辈子不行了,来世,我一定,报答你。”
“马将军是英雄,做您一天假夫人,也是我的幸运。保护您的安全,最终是为了百姓,这是我应该做的,将军不要挂在心上。”
“小楠,我有一、一事相托,盼你同意。”
“嗯,您说。”
“如果我走了,半岁的儿子——马萌,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收留他吧,把他培育成、一个好人,十年八年的,给我、和他妈的坟头,扫扫灰。”说到这里,马将军向另一个方向侧动着头。
肖楠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更多的泪水。不过,此刻的他已没了转头的力气,在目睹他泪涌的一幕之后,肖楠眼中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片刻,肖楠抓紧马将军的手,低低说:
“好,我同意。”
“谢、谢!我的、压寨、夫——”还没说完致谢的话,马齐凯便安静了下来。
接着,是一个缓慢的眼睛闭合的过程。
他,安息了,瞑目了,去和天堂的夫人相会了。
……
“木香花”带来了福气。
不久之后,他们便找回了寄养在老乡家里的女儿齐小羊,接来了马将军的儿子马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作为丈夫,齐天剩更是模范,全方位地呵护回报着肖楠,翻着倍儿地爱她。
杜鹃战争后,肖楠晋升为军后勤部副部长,大校军衔;齐天剩晋升为军长,中将军衔。两年前,因战伤遗患,肖楠主动让贤辞职,战区同意了,并任命她为幼儿园园长。让她从高级军官变身孩子头,落差有点大,像蹦极,对此有人不适应,但肖楠却能软着陆,她不在意名誉地位,也没又放不下来的官架子,到哪儿都敬业。当部长时,把官兵当作天;到幼儿园后,把孩子当作天;平易近人,尊重爱护每一位员工;不占公家一丝一毫的便宜,还用自己的钱为幼儿园孩子某福利。孩子们都喜欢叫她肖妈妈,帅小娇还编了一首“皮筋歌谣”,唱到:“好妈妈,妈妈好,我有两个好妈妈,一个妈妈在家里,一个就是肖妈妈”。
……齐天剩的这段迤逦的回忆,到这里算是结束了。
这时,他睁开眼睛,擦擦泪水,拿起一只印有肖楠相片的茶杯,端详之后便喝了口茶。对此,一旁的警卫员小陆很兴奋。这是因为,自从肖园长牺牲后,齐军长还是第一次流泪和第一次喝水,这一出一进的意义真是大的去了。于是他趁热打铁,把一份盒饭递了上去。
“首长,请您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