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张铁匠向门外扑来,那些先前眉飞色舞的看客们顿时慌了神。一个个高呼着“杀人了杀人了”,仓皇逃窜。
急中生乱,不少人或是被撞、或是绊倒,跌在地上。
这时满面杀气的张铁匠已经奔出了门,瞧着他那张遍布魔纹的脸,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吓得一个个瘫软如泥,动弹不得。
但这时,却有一个体态纤细的少女逆流而上,拨开逃窜的人群朝张铁匠家奔来。
一边奔跑,她还一边向前张望,似是在找着什么人。
张铁匠此刻怒火攻心,已为魔念所控,哪还顾得上来人是谁?他怒喝一声,手臂高举柴刀,朝那少女当头劈落!
少女“啊”的大叫一声,瞪大眼睛呆在了原地。
这时,一道神色迅如疾风,从张铁匠家的院中飞掠而出,闪身拦在了柴刀的前方。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石忘忧手持铁斧,挡住了柴刀的锋刃。
同样是塑胚境的武道修为,石忘忧的根基显然比先前那随从更强。若说那人的体魄如同一块生铁,那么石忘忧便是一段精钢。生铁脆而易折,精钢却是韧性十足。
柴刀之下,石忘忧的双臂向下微坠,但继而爆发出更强的反震之力,将张铁匠的柴刀高高弹起!
随后他向后一扯,拉着身后的少女避开了张铁匠的第二刀。
“张叔叔!是我!石忘忧啊!”石忘忧朝着双目赤红的张铁匠高声喊道。
张铁匠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继而多了一分清明,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最终停在了空中。他扯动嘴角,朝着石忘忧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忘忧,你觉得那些看热闹的人不该死吗?”
石忘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神色焦急地道:“张叔叔,你的魔气恐怕已经被镇龙城中的人察觉了,若是不赶紧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靠山镇所靠之山,名为永山。山脉绵延数十万里,自西至东直入沧海,为中土神洲与正北寞洲陆上最东端的分界线。
“永山”这个名字,是百年前大瑞铁骑拓边至此后才诞生的。在那之前,这道山脉被以游牧为生的蛮族人称为“夏思阿林”,意为“白色的山”。
大瑞将不肯归顺的蛮族尽数驱走,以此山脉为边界后,曾有人提出将其命名为“白山”。但因此名与东南方十万里外的“长白山”相近,故而被舍弃。
最终,大瑞皇帝降下圣旨,以“永”字为此山命名。
永山高逾万尺,山脉顶端常年为冰雪覆盖。
但在那冰雪覆盖的山巅,却有一片终年温热的湖水,名为龙池。相传这龙池为赤龙龙珠所化,包含阳刚之气,浸之可锻体魄、除阴邪,玄妙无穷。世间之人将其与天山莲池、祖山瑶池并称为神洲三璧。
以龙池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皆为灵气浓郁,利于修行之地。
而在这龙池之外,有一座纵横均为百里的雄城环水而建,那便是镇龙城。
镇龙城虽以城为名,却是一处修行宗派,宗派之首即为城主。
世间修行宗派,大多仇视魔徒。这靠山镇就在永山脚下,距离镇龙城的山门不过百余里。这百余里对于常人而言,已算得上遥远。可对于有着千年底蕴的镇龙城来说,却不过是咫尺之距。
张铁匠魔气爆发之举,自然是难以瞒过镇龙城中的修行之士。
世间修行宗派,大多仇视魔徒,一旦魔徒落入宗派之手,终生囚禁已是最好的结果。而这镇龙城,也并不例外。
像是为了验证石忘忧的话一般,还没等他说完,数道刺目的光华便自北方的山巅闪现,朝着此地飞速靠近。
那是镇龙城的修士们御器而来!
“走!快走啊!”石忘忧高声呼喊。
张铁匠看了眼院内相拥着的母子,沉声道:“不负就拜托你帮忙照顾了。”
“放心。”石忘忧点了点头。
张铁匠似乎仍有担忧,但镇龙城的修士们已经近在眼前,他只能将身一转,如疾风般掠过街巷,朝着镇西飞驰。
不多时,镇西牌坊的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连石忘忧脚下的地面都随之晃动起来。放眼望去,只见张铁匠的身影腾空而起,被一团黑雾裹挟着冲向远方。
那些原本朝着镇中赶来的镇龙城修士见此情形,便纷纷调整方向,朝着张铁匠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瞧着镇子尽头隐约可见的牌坊,石忘忧目光闪动,显出思索之意。
他早从一些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到,整个靠山镇是一座封闭的法阵。南、北方向分别以霜河、永山为界,东西向的尽头则是两座牌坊。
只是在今日之前,石忘忧从未见过这法阵启动,因此也不知它究竟有何用途。如今看来,这法阵至少有着一些阻人外逃的作用。
转过头来,石忘忧面向了那缩在他身后的少女。他神情严肃,似要训斥少女,但张口喷出的,却是一蓬血雾。
虽说他塑胚境的修为很是扎实,但挡下张铁匠那一刀,依然令他受了内伤。之前他强提着一口气,此刻放松了下来,伤势便也随之爆发。
石忘忧的这口血,有一半都喷到了少女的脸上,将他喷了个满脸花。但那少女顾不得自己的脸,而是紧紧地抓住石忘忧的肩头,惶急地道:“忘忧你怎么啦?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石忘忧咳了两声,将淤血尽数咳出,而后从少女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摇摇头说:“没事,一点轻伤,把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顺手用手帕将少女的脸擦干净。
“那就好。”少女眨了眨她那双山泉般清澈的眸子,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看着少女那张纯真未褪、美艳渐显的笑脸,石忘忧的嘴角也不由得向上翘起,但他随即想起先前没能说出口的话,立刻又板起脸来。
“林雪衣!你乱跑什么?是不是想看热闹?跟你说多少遍了?没事别瞎凑热闹!刚刚多凶险?差点就没命啦!”石忘忧板着脸厉声喝道。
“别那么凶嘛!我、我是听说这边出了事,你又在这边,所以才想过来看看的……”林雪衣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跟着垂了下去,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是害羞多过愧疚。
“原来她是担心我!”石忘忧心中一动,脸上也跟着烧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说出了个“哦”字。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泛红,气氛顿时显得尴尬起来。
四周看热闹的人们早已退去,静默中,院中传出的哭声变得清晰起来。
想到张不负还在院中,石忘忧猛地抬起头:“咱们进去看看不负吧,我怕他受不了!”
“好!”林雪衣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入院中,只见张不负正趴在妇人的尸体上哭号。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只是在不断地发出单调的哭嚎声。那一双红肿的眼中看不到半分神采,好似已失了魂魄。
来到他跟前,石忘忧蹲了下来,静静地等了许久,直到那孩子哭得没了力气,身子已经开始摇晃时,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不负,还有我们。”
不料张不负却猛地跳了起来,神色癫狂地看向石忘忧,嘶声喊道:“你明明很厉害,为什么开始的时候不出手?你若早些出手,我娘又怎么会死?是你害了她!”
说着,张不负跳起身,五指成爪向石忘忧的脸抓了过去。
石忘忧直起身来,让这一掌拍在了肩头。随后他探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张不负的脖子!
张不负的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好似溺水之人一般上下乱挥。
“他还小,你别跟他计较。”一旁的林雪衣急道。
但石忘忧却似乎充耳不闻,他直视着张不负的双眼,声如雷霆:“你娘是拒绝了你爹救她才死的,没有人害她!你爹娘之所以会有今天的结果,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有人看热闹,有人袖手旁观,那又如何?他们欠你们钱吗?为什么一定要为你们着想?你觉得我有本事就该出手,凭什么?我是你祖宗吗?”
厉喝声中,张不负的神色骤然一僵,目光渐渐由癫狂变为呆滞,胡乱挥舞的双臂也垂在了两侧。
石忘忧见状,缓缓地松开手,继而沉声道:“记住,这个世间并不欠你什么,千年万年,它都只是这样存在着而已。”
张不负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咧了咧嘴似要发笑,最终却是仰天大喊:“啊——”
喊声戛然而止,张不负的身摇晃了两下,向旁一歪趴到了妇人的尸身上,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呀?他还是个孩子啊!”林雪衣不满地道。
石忘忧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但这时,清晰掌声却从他们的身后响起。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一手当头棒喝,用的当真不错!”
两人闻言转身,只见一个肩挎药箱的青衣男子正从院门外走来。他虽是布衣打扮,却自带一股儒雅之气,让人不敢轻慢。
“康大夫,求您快帮忙看看这孩子怎么样了!”林雪衣生怕张不负伤心之下被石忘忧骂出个好歹。
康大夫点点头,快步走到近前,探指搭上张不负的脉门探寻片刻,又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随后说道:“放心吧,这孩子没什么事,只是伤心过度外加体力不支,所以才晕过去了。等他醒了之后,多喝点热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