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腊月二十六,对于颜盼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曾经有一个人跟她说过,在这一天,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会来见她,从三岁到去年,那个人从来没有失约过,想必今年也会出现。
颜盼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男是女,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何长相,她只知道一点,每年的腊月二十六,那个人都会来看她。三岁那年,那个人突然出现在颜盼的世界里,就在她想要趁着那天的好天气寻找一下哪颗星星是自己的娘亲的时候,那个人身着一件惠朝男子的白色长衫,右手提着一把剑,站在她那座小院的墙壁上,面对着她。
那天晚上刮了一阵小风,那个人束发的飘带和白色的衣袂,随着风吹轻轻律动,飘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满天星辰下一个雪白的身影飘飘然立在墙梁之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副画面,但她当时真的被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以至于忘了尖叫。
“你叫什么名字?”柔美的声音把小颜盼从心神摇曳中拽来了出来,小颜盼这才发现那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窗户外面,可是她依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猛然间,她想起了奶娘跟她说过的有关山野志怪的故事,这就是传说中的狐仙吧,小颜盼没有在心中细想为什么她下意识的认为那个人是狐仙,而是卯足了力气大叫了一声,然而那个人丝毫没有动摇的痕迹,而是扔给了她一块紫色的石头,说了一句“我以后再来看你”,就飞走了。
是的,在三岁的小颜盼眼中,那个人真的是飞走的,然而见识了夏荷武功之后,颜盼才知道,她一直以为遇到了仙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轻功高绝的人而已。
四岁的腊月二十六,那个人扮作颜府的丫鬟,找了个四周无人的机会,在小颜盼的身后,说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四岁的小颜盼其实记不住多少东西,但那声音仿若一把匹配的钥匙,轻易就打开了小颜盼记忆的锁。
“你?你是那天......”小颜盼迅速的扭过头,发现自家的“丫鬟”恭敬的立在房门边上,眼神轻柔的看着她。
“啊”,小颜盼又一次叫了出来,这是她老早就制定好的计划,自从经历过一次“狐仙勾魂”,惜命的颜盼断不能就这么叫那个人够了魂去。
颜府的人听见自家小姐的尖叫声,迅速赶到冲了进来,然而颜盼却在众人的询问声中,丢了那个人的形迹。
但是颜盼的手里,多了一块蓝色的石头,与三岁那年一样,一颗棋子大小但颜色不一的石头。
五岁,六岁,七岁,八岁,九岁,那个人每年的腊月二十六都会出现,如果是白天,那个人就会穿着颜府的小厮服,或是来访的客人衣服,如果是黑夜,那个人依然穿着一身白衣,依然站在墙梁上,但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那个人都会在颜盼尖叫之后,扔给她一块彩色石头,再悄无声息的消失。
改变,是从颜盼十一岁那年开始的。
其实在颜盼七岁的时候,小颜盼已经开始明事理,她不再认为那个人是狐仙还是什么魑魅魍魉,她偷偷的问过自己的兄长,原来那个人扔给她的石头,不过是还没打磨成首饰的玉石,蓝的是水晶,紫的是芙玉,黄的是琥珀,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她不认为那个人对她有什么企图,颜父那个时候还没有被提拔成为户部尚书,她们居住的颜府甚至都不在北城,而且,就从那个人每次都能轻易接近颜盼也能看得出来,有些重男轻女的颜父对颜盼的生活,并不怎么重视。
所以颜盼把这当成了一次无意义的相遇,也许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也许他或者她只是因为想念某个人,那个被牵挂着的人又恰巧与颜盼长得有几分相似,那个人才会借着这种方法来看她,所以八岁那年,整个白天都没有见到那个人的颜盼,早早的就睡下了。
醒来之后的颜盼,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枕鞋子旁边的珍珠,收拾房间的丫鬟也以为这颗珍珠是从小姐的首饰上掉下来的,也就没有在意。
九岁那年亦如是,不过这次的乳白色玉石被放在了颜盼的梳妆台上,然而粗心大意的颜盼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随手把这块打磨的很圆滑的白玉扔进了自己的首饰盒,首饰盒里东西并不多,而且大多数还是她的兄长送的,不值钱。
直到十岁,已经快要把那个人忘了的颜盼在夜里突然醒了过来,她是被外面的风雷给吵醒的,那天,帝都下了整整一天的暴雨,白天还只是落雨点,到了夜里,居然开始打起了雷。
颜盼不怕打雷,从三岁娘亲病逝起,她就开始渐渐的习惯一个人听雷声。她并不是喜欢听雷声,只是由于她入眠极慢,而陷入沉睡之前的她,又十分的敏感,外界稍微有些声音,她就会从懵懂状态清醒过来,她非常讨厌这种时睡时醒的感觉,索性打雷的时候她就一直等,等到天上没有闪光了,她才会继续。
那天的雷闪十分的密集,屋子里就像点了一盏被风吹得奄奄一息的灯,忽明忽暗,晃得颜盼有些眼晕。她想了想,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的屋子里没有地龙,只有屋角处一个供她取暖的地炉,爬起来之后,她感觉屋子里有些冷,想要往地炉里添上几块煤。快要下床的时候,她才发现,在她的枕头旁边,有一张黑色石头压着的小纸条。
她急忙点了灯去看,纸条上有八个大字,恰好她都认得,“腊月二十六来看你”。
颜盼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久到外面的雷声已经停了好长时间,久到她的身体被冻的有些僵硬了,久到灯芯都要被烧完了,她才想起来,原来从三岁那年开始,那个人每次出现的时间,都是腊月二十六,她也才想起来,首饰盒里那颗多余的珍珠,和那块不知道什么料子的白玉。
第二天晚起的颜盼,被颜父教训了一顿,他也知道自己女儿入睡极易受到外界干扰,便只是说了她几句草草了事。
所以颜盼十一岁的那个晚上,她早早的就等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树被大风吹得歪了几下,等着那个人出现。
就在她困得快要在窗边睡着的时候,那个人真的出现了!还是熟悉的那句话,还是令人舒服的轻柔嗓音,颜盼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糯糯的道:“我叫颜盼,容颜的颜,盼望的盼。”
“哦,巧了,我也姓颜,我叫颜回,颜是跟你一样的颜,回是回来的回。”
颜盼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要东西的手势。
那个人笑了,颜盼依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她就是觉得那个人笑了,这让她有些脸红,然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回来,手上就多了一件东西。
“怎么是首饰?”颜盼收回手,借着屋里的灯,看清手里放着的,是一枚通体翠绿的发簪,簪头挂着一颗小小的珍珠,用金色的绳子穿过,样式简单,却极近奢华。
“你已经十一岁了,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了。”
“你怎么知道我十一岁了?你是仙人么?”
“当然不是,你忘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可能是仙人。至于知道你十一岁,随便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对啊,不对啊,你都打听了,怎么能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只知道你叫颜盼,可是哪两个字我确实不知,由你本人来告诉我最好。”
“好吧,那你为什么来见我?”
“萍水相逢,缘分而已。”
“听不懂。”
“无妨,现在你还小,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谢谢你的东西,很漂亮。”
“不客气,只是随手得到的小玩意,不值一提。”
“你能走过来一点么?我在这里看不清你的脸。”
“看不清便看不清,就像我也看不清你的脸。”
“好吧,那咱们两个扯平了。你以后还会来么?应该会来的吧,可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什么都可以,我不也只是用了你这一个字么?”
“可是我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的声音很好听,身形也像极了女子,可是你穿的是男子才会穿的衣服,还有你的字,你的字用的是回锋小楷,我问过兄长,兄长说只有男人才会用这种费力气的手法写字。”
“哦,真厉害,可是我想让你吃点亏,因为我知道你是小姑娘,却不想让你知道我是男是女。”
“好吧,其实我也不算吃亏,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就当作不告诉我的补偿好了。”
“现在该我问问你了,这次怎么不叫了?”
“有什么可叫的?叫了他们又抓不住你,明年的这个时候你还是会来,把还不如跟你说说话,像现在这样,多好。”
“也是,我没有问题了,你还有想说的么?”
“你要走了?”
“是的,我得走了。”
“那,明年再见。”
“好的,明年再见。”
送别了“故人”,颜盼关上了窗子,风吹的越来越猛,只是跟那个人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她都觉得自己的脸要被风吹的冻起来了。颜盼看了看手里的簪子,依然把它放在了自己的首饰盒里,就像他说的,她现在还小,要是戴着这么个簪子,被人看见了肯定会上来问这问那,二娘要是看见了,也一定会闹,说不得父亲就会想要知道她这簪子哪里来的,之后就会牵扯出一大堆麻烦事,还是放起来更省心些。
好在她更看重拥有,而不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