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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放不下

偃明山。

自从桑千秋留下了越沧海送她的信物走后,越沧海就陷入了一种神思不属的状态之中,总是做着做着事情就突然走神,或是一个人扶着门前的桑树默默发呆,连旁人叫他都听不到。

孟娘子见他这样,心中十分担忧,找了机会把张德拉到一边,问他越沧海到底怎么回事。张德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吃饱了给自己找不痛快,明明怎么都放不下桑家二娘,还非要冷言冷语把人家赶走,气得脾气顶好的小娘子连一刀两断的话都说出来了。”

“郎君这就过分了!”孟娘子一听,眉头就是一皱,“某瞧那桑二娘开朗大方,懂礼识趣,也不像会计较一些小事的人,郎君到底说了什么能把她气走?”

“他说,他不仅不愿意跟桑二娘下山,还为了寨子要放弃为越家洗冤,让她就当他死了,再另觅良人。”张德被这个侄儿气得头疼,偏偏他又极有主见,恐怕是听不进他们这些长辈的劝说的。事实上,山寨没了沧海并不会就此覆灭,但是父母之仇如果不报,他就是枉为人子,是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的。至于千秋,两人天定的良缘,两家当年的婚约并非随口说说,安京城乃至洛州,更是人尽皆知,当初说的,只等千秋长大成人,越家就会正式登门求亲,后来越家家破人亡,这婚事就此搁置,幸好桑家念旧,千秋重情,所以两人才没有遗憾错过,但是沧海亲手把她推走,这举动着实太过伤人,也有些冷血。“我若是桑二娘,我绝对当场宰了他!”张德恨恨说道,“活该他孤独到老!”

孟娘子见状赶紧安抚他几句,又说:“某去瞧瞧大郎君,看看能不能劝劝他,让他找桑二娘子服个软,这山中还有我们在,他还年轻,要立一番功业才不坠了他父兄的名声。”

“孟娘子所言极是!张某一介粗人,多说恐怕弄巧成拙,说服阿帆的事就拜托你了,多谢!”

“欸,自家人,说什么谢谢,你快去忙,我找大郎君去。”孟娘子摆摆手,拉住一旁路过的阿涛,问清沧海正在院子里闲坐后,脚步匆匆赶去找他。

越沧海坐在石墩上,愣愣看着面前摆着的墨玉韘,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孟娘子,以为是账目出了问题,忙问:“孟阿婶,出什么事了?”

“郎君,出大事了!”孟娘子疾步走来,在他对面坐下,面色凝重。

“怎么了?”沧海一看她的表情,顿时着了急。

孟娘子却“扑哧”一声笑了:“郎君终身大事,如何不重要?”

“阿婶又在取笑沧海了。”越沧海略略放下心来,摇头抱怨了一句。

“你真的想和桑二娘从此陌路啦?”孟娘子笑着问他,“按她的容貌性情,和你断了婚约之后,恐怕桑家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了。说不得过个一年半载,郎君就能收到安京城寄来的请柬,请你喝一杯喜酒,那可是圣人义妹英郡主的喜酒,哪里是寻常人家比得了的?到那时,郎君可要带着某一同前往,让某也长长见识。”

沧海听她这么一说,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自暴自弃地趴在了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她过得好,某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一想到她会嫁给别人,某这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大郎君,这缘分可遇不可求,若是错过,后悔可就晚了,”孟娘子苦口婆心劝道,“你并不是真的对她无情,否则这几日为何会屡屡分神?你还年轻,肩上的责任远不止这小小偃明山和寨中老幼。下山去吧,你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不要再骗自己了!”说罢,她起身离去,留沧海一个人静静伏在石桌上,心中思绪万千。

“阿兄?”院门处,越秀探出了个头,试探着叫了沧海一声。沧海抬起头来,越秀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小声问:“桑阿姊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沧海笑了笑:“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桑阿姊的马好漂亮,她本来说让我也骑一下的……还有她说的故事,阿涛和孟阿婶都没有跟我讲过,我很喜欢。她知道的好多啊,我以后也要和她一样博学。”

听妹妹这么说,沧海低头沉默,不知该怎么接话。越秀说了一大堆,没有得到兄长的回应,疑惑地抬眼看他。兄妹俩相对无言,良久,沧海低声问:“阿秀,你说,我惹她生气了,现在再去找她道歉,她会原谅我吗?”

“那要看阿兄的诚意啦!”小娘子摇头晃脑地说,“郑大伯做错了事,总是去颖阳城买孟阿婶最爱吃的荔枝煎回来给她,没多久孟阿婶就会消气。阿兄不如也学学郑大伯,买些桑阿姊喜欢的东西去讨她开心,她一开心,应该就不会怪你了吧?”

沧海若有所思地点头,敷衍地拍拍妹妹的头,哄她去找阿涛玩,自己则进了屋子,关上了门,翻箱倒柜找起了什么。越秀朝着兄长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在不远处撞上了孟娘子和张德,两人紧张兮兮地把她拉到一边询问情况。越秀看了看面前满脸关切的两位长辈,笑着说:“六叔,阿婶,你们放心,阿兄他呀,嘴硬心软,这会儿估摸着正在清点他那些宝贝,打算带着去找桑阿姊呢!”两人听她这么说,双双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傍晚时分,越沧海紧闭的房门终于再次打开,他换了一身石青色的缺胯袍,腰系绛紫丝绦,佩剑悬弓,袖口用皮绳缚住,头发一丝不苟地在头顶梳成发髻,用金簪固定,原本就长得英俊的少年这么一身打扮为他更添了几分飒爽之气。他肩上背着个包袱,手中还提了一个包裹,大步流星往外走来,和张德打了个照面:“六叔。”

“哟,阿帆这一身装束真是精神!上哪儿去?”张德促狭一笑,明知故问。

四面灯火映照下,越沧海脸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六叔,您就别再取笑侄儿了……我这不是,不是赶着去追,不,去找桑家二娘子赔不是么。”

“哦——”张德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六叔可就等着新妇子的茶咯!”说罢,在沧海恼羞成怒之前笑着走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惹得沧海又好气又好笑。

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平定了心情,提了亸华戟,飞身上马,沿着山路飞奔而下,转眼就消失在了苍茫暮色中。

颖阳城。

“薛大总管,外面来了个年轻郎君求见,自称是您的徒弟蘭月。”薛昭正看着卧龙城千秋处传来的信愁眉不展,忽听有士兵来报说有人要见他,刚准备说不见,突然反应过来——越沧海出逃后的化名就是“蘭月”——于是赶紧吩咐士兵带他进来。

越沧海目不斜视地跟着士兵来到正厅,一眼就看到了主位端坐着的薛昭。他连忙撩袍跪倒,向着薛昭行了个大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不肖弟子蘭月,见过吾师!”他身份在国中尚且尴尬,是以不能用真名行走,薛昭看着下面伏地不起的爱徒,胸中酸楚,颤声道:“阿帆!快起来,到近前让师父好好看看你!”沧海依言起身,行至薛昭身旁。薛昭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个仔细,满怀感慨,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腕子,让他在一旁坐下。

“二娘不是说你不回来了吗?”待他坐定,薛昭好奇地问。

“呃,徒儿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沧海讪讪一笑,“没想到她当了真,生了好大的气,连当年我送她的墨玉韘都还了回来。师父,千千她……还在生气吗?”

“你们小儿女的事情,我可不知道,”薛昭将信放在一边,想了一下,“不过她走的时候,精神确实不如往常。”

“走?她去了哪里?”沧海敏锐地捕捉到了薛昭话中关键,追问道。

“卧龙城啊,”坐在另一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归无突然开口,倒吓了沧海一跳,“她不知和谁赌气,连从不离身的墨玉韘都丢了,只带了两千人就去了卧龙城,还和契月守将金豹打了个赌,谁输了谁就投降对方。啧,她对军阵研究颇多,但那迷魂阵嘛——江湖异术,想必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他这几句话暗藏针锋,就差指名道姓骂沧海负心薄情,说得他心中越发愧疚。

“是我的错,知道她的脾气还要逗她。这位想必是——千千的师兄,子虚子道长吧?”看归无的穿着打扮,再结合他话语中对千秋的熟稔,沧海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语气中更带了一些尊敬。

“你若真心知错,现在就立刻赶往卧龙城救她!”归无突然神色一肃,沉声道,“你应当知道迷魂阵的厉害,毫发无伤地把她带回来,否则——”

“迷魂阵?!她竟要闯迷魂阵?”沧海打断了归无的话,语气惊讶非常。

“她素来大胆敢为,又被你一刺激,不做出什么事来,就不是贫道的师妹天秋子了。”归无语气冷然,将拂尘往面前几案上一搁,发出重重一声。

“师父。”

沧海转向薛昭,薛昭会意,取了一块令牌递给他:“你去吧,拿着这令牌去卧龙城外军中寻你二师兄薛谨,他会跟你说明卧龙城的情况。平安回来。”

越沧海从归无口中得知赌约已经于两日前生效,千秋明日就要入阵,生怕自己来迟,拿了金牌,马不停蹄赶往卧龙城。

而此时在卧龙城外,金豹据山林河流之势,正在摆设一座杀机四伏,迷雾重重的迷魂大阵,准备迎接和千秋的一场押上各自名誉命运的豪赌。

登高望远,探查敌情的千秋并不知道,颖阳城有一骑绝尘,正为了她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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