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睡了一场好长的觉,长到第二天清早被闹钟叫醒时,恍然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乱感。昨天的那一场高烧,如台风过境,到来时声势浩大,离去时却步履匆忙。然而,亦如台风扫荡过后必会留下满地狼藉,每次烧退之后残留于顾然身上的短期后遗症就是浑身乏力。
又过五分钟,第二个闹钟响起,顾然唉叹一声,不情愿地爬起来,开始出门上班之前的一系列常规准备工作。悲哀的都市独身寄居者,连生病都是一种奢侈!
那天上午,顾然挂上微信,点开通话界面,试着小心谨慎地编辑一段文字,往往输入到一半又突然卡住,尽数删除掉,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稍后又开始复制同样的步骤。如此反反复复,两个小时过去,她愣是没有成功编辑完一条信息。
到后来,她竟开始滋生莫名的怒火,责问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正当她陷在自我纠结的困境里徒劳挣扎之时,陈以默的信息弹了出来。
顾然手抖一下,手机险些掉地上去。她眼疾手快地看完,简洁明了,无甚多余的话语。
“烧退了吗?现在感觉如何?”
顾然一改方才闷吞拖拉的作风,毫不犹豫地打字回复,“退烧了。”
“在家休息?”
“不是,回公司上班了。”点完发送,顾然低眉想想,又补充一句,“其实只剩一点点乏力,其他都没事了。”
这次隔多一分钟,陈以默才又发来信息,“那你自己注意,剩下的药还是要吃完,不许偷偷扔掉。”
顾然凭空都能想象到陈以默编辑这条信息时的表情,一定是严肃地绷着脸,好看的眉眼拧在一起。她暗生欢喜,快快应道:“好的,我全部都会吃掉。”
“吃完药如果还未全好,一定要去复诊,知道吗?”
“嗯,知道。”明知对方看不到,顾然还是轻快地点了点头,眉间有藏不住的喜悦。
“那你忙。”
……星期一的这一天,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顾然欣喜的神态,有半好奇半八卦的同事过来打听,顾然一律报以官方答复:“今年公司旅游的时间不是定下来了吗?要出去玩了我还不高兴?”
本来一年一度的公司旅游大多安排在春季,乍暖还寒,春花烂漫的季节,最是适合出游的。即便再迟也不超过五月份,今年却因种种缘故一次一次往后挪,才挪到现在。
早会上总经理突然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会议厅差点掀翻了天。不过也不怪乎大家如此激动,之前公司迟迟没有公布时间,有人壮着胆子跟上级探听,得到的回复要么是模棱两可的“稍后再议”,要么是直截了当的“尚未确定”,甚至个别员工私底下都开始猜测今年的旅游福利要打水漂了。
早会一结束,就有人迫不及待在公司内部群里发问:“可不可以携带家属?”
总经理亲自回复,“可以携带家属,但每个员工仅限一个名额,有需要的到各部门经理处了解需要补交的费用并做好登记。”
一个早上下来,仅顾然他们销售部就报了三个名额。
午休过后,顾然站起来抻抻腰骨问:“还有没有要过来登记的?下午抓紧时间,下班前我就要把名单交上去了。”
话音刚落,小周走过来,说:“顾姐,我登记一下。”
顾然略显意外地看看她,说:“哦好,来,在这里签名。”
趁小周弯着腰签名的时候,顾然问:“你要带谁呀?”
小周认真地签着最后一个字,头也没抬,“带我男朋友。”
顾然脸上的笑意顿然缓一下,复而打趣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小周签完字,略害羞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走开了。
转眼,便到了万众期待的出游日,本市分公司上下四十几名员工,外加近十位家属,又是高铁,又是飞机,出了机场又换乘大巴,一路舟车劳顿,总算赶在傍晚之前抵达预定的酒店。
五十几号人候在酒店大堂一侧的休息区,等他们公司行政部的唐经理算好人头去办入住登记手续。按照往年的惯例,一般部门经理级别以上的管理层可以住单人间,其他人都是两人一间房,只是稍迟,核算完人数的唐经理犯难了。
领导们一人一个单人间没问题,带家属的那部分人里,除了小周和陈以默这一对,其余都是夫妻,人家夫妻二人一间房也正常。那剩下的人里,两两一划分,最后落下男女各一个,皆是单身的。唐经理纠结,给他们俩各开一个单间,领导那儿报销的时候不好说,可你让人家单身的孤男寡女凑一屋也不合适!
这时,陈以默忽然提出来,“我可以和这位先生一间房,让她们两个女孩子住一间,这样就可以了。”话落,他看一眼小周,仔细端详还是察觉得到她有一丝丝失落,但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便表露痕迹,只冲陈以默抿嘴笑一笑,表示没意见。
唐经理一喜,问道:“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小周没问题吗?”
小周笑着摇摇头,“没问题,我都可以的。”
总算解决掉这个小小的难题,唐经理心头大石落地,迅速派完门卡说:“那就这么定了,大家先回房间放好行李,稍作休整,晚上七点钟在酒店二楼的餐厅聚集,都别迟到了哈。”
“好……”
众人拖着行李箱往电梯方向移动,顾然在后面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身体微不可察地趔趄一下,抓住沙发扶手才稳住没有向前扑。她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慢吞吞地吊着队伍的尾巴。
陈以默他们也走得比较靠后,他回头看到顾然的动作,略一思忖便几步返回去,从她手里拿过行李箱的拉杆手把。
顾然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抬头看清是他,忙说:“我自己来就好。”
小周原本随人群慢慢移动着,想跟陈以默说句话,一转头发现人不见了,赶紧扭头回去找,这才发现他和顾然两个人落在最后面。小周停下脚步喊:“顾姐,以默。”
陈以默对小周说:“她有点不舒服,我帮她把行李拿到房间再过去找你。”
小周急忙退回来问道:“顾姐,你没事吧,哪不舒服?”经陈以默这么一提,她才看清顾然的脸色是有点苍白。
顾然不想引起太大动静,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朗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有点晕车,我上去吃个药就行了。”她要把行李箱抢回来,被陈以默躲开。她说:“给回我吧,我自己还拿得动。”
陈以默选择直接无视她,拖着箱子往队伍的方向跟过去,只是走的步伐不快,甚至可以说有点慢。
小周吃吃一笑,勾上顾然的胳膊说:“顾姐,就让他帮你拿吧,男人本来就是要照顾女人的嘛。”
顾然斜睥她一眼,忍着不舒服的晕眩感戏谑地说:“行,你不吃醋就好。”
小周佯装恼怒了,控诉道:“顾姐,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顾然掐一下她嫩滑的脸颊,手上根本没用力,“不,你不小气,你是‘周大方’行了吧?”
“顾姐,你又使坏!”
陈以默拿顾然的房卡刷开门,先进去插上电源,将她的行李箱拖到床尾的空位处,顾然跟着他后面也走了进来。他问:“你有带药吗?”
顾然说:“带了,在我背包里。”
陈以默看一眼时间,“现在离晚饭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你把药吃了先躺一会儿。”
顾然头晕得厉害,脑袋轻轻一晃就想吐,她整个人直愣愣地竖着,压根不敢动,只有嘴巴能回话,“我知道了,谢谢你,你也回去放好行李歇一下吧。”
陈以默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离开之前交代她,“吃了药过一会儿如果还没缓解,你就给我打电话。”
顾然朝他比一个ok的手势,等他出去带上门,才掏出晕车药来服下。她躺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待到药效慢慢发挥作用,晕眩感渐次减退的时候,小周发微信过来关心她的情况。
顾然给她回,“我吃了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小周:“那就好,那顾姐你再休息一下下,我们待会餐厅见咯。”
顾然:“好,待会餐厅见。”退出微信,顾然准备放下手机,放到一半忽而停下动作,犹豫要不要也跟陈以默说一声,思虑片刻最终作罢。
另一边,陈以默的房间里,小周看完顾然给她的回复,转向陈以默说:“顾姐说她已经好很多了,应该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吧。”
陈以默点一下头表示知道,下一秒无意识地望向搁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一直暗着,没有动静。
小周还在拉着他的手说:“我刚才在走廊听到别的客人说,今晚海滩那边有地下乐团表演,不用门票的,吃完饭之后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陈以默问:“你不累吗?”
小周说:“有一点点,不过还好,我更想看乐团表演,你说好不好嘛?”她攥住陈以默的食指轻轻摇晃,眼睛睁地大大的,嘴唇微微撅着,可怜兮兮的表情。
陈以默浅浅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