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冷空气降临的第三天,周日,是个适合睡死过去的好日子!
前几天日头好,顾然将床单被褥里里外外翻晒过,正是最暖和蓬松的时候。她把自己整个人埋在被褥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睡到迷迷糊糊间,心想,今天若没有天大的缘由,任他山崩海啸或是天打雷劈,谁也别想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可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前一刻她还在心里信誓旦旦,务必将睡死过去的宏大目标贯彻到底,下一秒不识趣的电话就在耳边蹦跶起来。
她带着十二万分的抗拒撬起一条眼缝撇上一眼,看清来电,当下调了振动甩到一边,继续蒙头大睡。然而打电话的人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接二连三轰炸进来。等电话第五次振动起来的时候,顾然毅然按下接听键,“……”
“……然然?”
“我在听,你有话直说。”
陈以砚撑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手里攥着手机微微颤抖,不知是被迎面袭来的冷风冻的,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慌乱。方才电话接通之前他心里还憋着思绪万千,觉得无论如何,必须要将此事亲口告诉她。
分手那回他已经错失良机,这一次,再不希望对方从不相干的人嘴里获知。
不料此刻,听到对方冷淡的声音,他又仿似被人紧紧钳住了脖颈,好几次嘴巴一张一合,始终吐不出一个响声。
顾然的神经在突突跳动,睡眠进行到一半硬生生被打断让她心生不悦,电话接通了对方却不说话,更是让她本来就毛躁的心情直线急降,触达谷底。她好不耐烦地低吼,“陈以砚,你不要告诉我,你大清早打电话来轰炸我就只是想扰人清梦。”
“……对不起。”
简短的三个字,轻飘飘,却仿若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瞬间将顾然已然释怀的心情拽回到三个月前他们分手的那一天。
顾然一只手捂住话筒,接连做了几下深呼吸,试图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同时暗恨自己不争气,什么坚强,什么淡定,都是纸糊的不成?正当她举旗不定,不知如何开口时,耳边传来清晰的一句,“我要结婚了。”
他要结婚了!
顾然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挣扎在垂死边缘的死刑犯,身上布满了伤口,溃烂的,敞着鲜血,疼痛入骨,却没有一道致命。这种凌迟般的痛苦折腾得她够呛,意志稍薄弱的时刻她都几乎要缴械投降了。想着这般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折磨,还不如一刀毙命来得痛快!
这下正好,执刑者仿佛开了上帝视角觑见她的祈求,直接在她心脏处补上一枪,帮她彻底解脱了。
原来过去三个月里,她所有的看开或者释怀,皆不过是一场技艺醇熟的独角戏,宽慰了别人,也瞒骗住自己。
后面陈以砚还说了些什么,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蜷在绵软的床褥里,裹着厚实的羊绒被,脚上还垫着尚有余温的热水袋,却冷得牙根直打寒颤。
陈以默在房间里听到声响追出去,已经看不到顾然离去的身影。他略一思索,立即拨通陈以砚的电话,“你是不是告诉她你要结婚的事了?”
“……你怎么知——嘟嘟,嘟嘟……”
陈以默掐断电话,马上翻出顾然的号码按下拨打键,电话响两声被按掉,再打,只剩生硬的语音重复提示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开着车出去,往所有顾然可能、不可能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到最后,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时候,硬生生把车刹停在路边,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陈以默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懊悔,昨天他返家陪父母吃饭,才得知他哥和宋一心的婚期已经排上了日程。
回到出租房一晚上没睡踏实,苦思冥想着该如何把这件事告知顾然,才能将杀伤力降到最低。他在脑海中排兵布阵反复演练,还未比较出最佳的一种方案,结果陈以砚一通电话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
早知如此,他应该一回来就第一时间亲口告诉她,难过也好,崩溃也罢,好歹自己能守在她身边。任她哭闹折腾,或是撒泼打诨,他奉陪到底便是。现下他却是茫茫人海,无处可寻。
是时,手机铃声响起,陈以默看着来电提示,半会才接起来。
陈以砚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给然然打电话的事?”
陈以默不理会他的话,直接问:“哥,你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找什么朋友,或者会去什么地方吗?”
此时陈以砚也开始焦急,“然然怎么了?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
陈以默说:“你不用管这些,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或者不知道就行了。”
陈以砚全然失了耐心,吼道:“陈以默,你告诉我然然到底出什么事了!”
……
最后,陈以默在喷泉广场的草坪上找到顾然。她就躺在一颗木棉树下,前边三面围着一圈浓密的灌木丛,不绕到后边看都察觉不出这里藏着一个人。
彼时木棉树叶几欲凋零殆尽,仅余数片发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翻转。而花苞又尚未冒尖,满树的枝丫裸露在冷风中,直白没有遮掩。
她躺在树冠下的草地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横在眼前,像是睡着的样子。如同气候尚暖的时日里,她在客厅的沙发上阅读听歌疲乏至眠的模样,一般无二。
他放轻脚步走近,在她身侧蹲下,手伸过去抚上她的发顶,略有迟疑,又对掌心冰凉的触感心生不满,“然然,你躺在这里会着凉的。”
这时她动了一下,手臂从眼前移开,微睁的双眸中神色清明,似若小憩半刻戛然转醒,浑然不见任何红肿或悲伤。
顾然撑着手臂坐起身,迎头看他,看见他眼底无法隐藏的焦虑和担心,却视若无睹,轻描淡写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陈以默犹豫一下,说:“我问了我哥。”
顾然莞尔一笑,轻声道:“是啊,我以前每回跟他吵架,就会跑来这里。”她指指头顶上方的树冠,“我特别喜欢这里的木棉树,可惜现在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光秃秃的,像在裸奔似的。”话落,她似乎被自己的冷幽默逗乐了,猛然笑一下。
陈以默却笑不出来,看着她不说话。
顾然话锋一转,“你来的巧,我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呢。”她拍拍身侧的草皮说:“你先坐下。”
陈以默挨着她坐下,静静看着她,等她开口。
顾然问:“你知道我跟你哥交往了多久吗?”
陈以默微微迟疑,“差不多六年?”
“错,”顾然纠正他,“是六年零24天。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一天,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了。那时候我才刚毕业,在一家公司里跑业务。早上刚跟丢一个老客户被领导一顿痛骂,下午约了去拜访新客户,又因为自己找不到路迷失在半道上,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一边客户发信息过来谴责我不讲信用,另一边领导直接打电话让我第二天不用回公司报到了,换句话说,我被炒鱿鱼了。”
顾然摊摊手,做一个焦头烂额的表情。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日光最猛的时候,我一个人杵在大马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天我还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高跟鞋,磨得我脚后跟破了好几个水泡,我想走快点找个阴凉的地方躲躲阳光都没办法。”
纵然时隔多年,回想起来,当时的窘迫和无措依然历历在目。
“他就在这个时刻出现了。”
陈以砚那天刚好调休,中午跟一群朋友聚完餐,骑着一辆半新的女装摩托车往家里走,途经一截人迹稀少的路段,他远远地看到前边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沿着马路边一跛一跛慢慢地走,白衬衫黑西裤,黑色漆面高跟鞋,看打扮像是个跑业务的。
驶过她身前两个车身的距离,陈以砚刹车停下来,待她一步一步走近,才开口问道:“你好,需要帮忙吗?”
“那是我毕业之后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没有之一!”顾然说:“那天他开车送我回市区,先带我去药店买了创可贴,然后又送我回到我住的地方楼下,临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了名片,告诉我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他。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我的号码。”说到这里,顾然忍不住笑出来。
第一次见面匆匆一别,所幸,才过两个星期多一点,两人又在一家沃尔玛超市的入口处撞上。彼时陈以砚才说:“那天只顾着给你名片,都忘记留你的号码了。”
顾然也为这难得的缘分感到高兴,尽管她几天前才刚交完一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新的工作也才上岗没两天,她还是提出想请他吃饭的想法,感谢他上一次的半道相助。
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随意一琢磨就敲定了楼下的肯德基,快捷又方便。他们排队拿好餐,找了位置坐下,一聊,便聊出了后面长达六年的一段牵连和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