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繁华落幕,过往总成空。今夕何夕,离人几多寥感悲秋风。
晚饭前,李盛铭便派人前往李姝桐处告知,“三爷派小的来请四姑娘和纭姑娘于戌时正刻前往榭园,三爷预备了小宴相邀,还请姑娘晚饭只垫垫肚子即可,三爷可是备了好东西待你们前去品尝。”
丫头小橘笑道:“三爷可真会哄姑娘开心,年年生辰都特地为姑娘设小宴庆贺。今年三爷可是又弄了什么新奇的好东西?”
小厮道:“临来前,三爷可特地关照了不许说漏了嘴,不然姑娘不就没了惊喜了嘛。”
李姝桐回道:“知道了,今晚定准时赴约。”
及至戌时,李姝桐便便携着王纭若前往榭园,刚到榭园门口便见着院中光亮如日暮黄昏,映衬着皑皑白雪,如梦似画不似人间。
石涧提了一盏琉璃灯为她们引路,一路走来只见庭院中铺满了小地灯,灯盖上堆满了高高的雪,像一个个小蘑菇灯一样蹲在地上、藏在草丛里。走廊两侧的檐下也挂了一溜排圆球似的琉璃灯盏,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纭若边走边看目不暇接,她惊于这些精巧的心思,甚至于开始期待了。
石涧将她们引至小阁楼,看着她们上楼后便和小橘转身离去。
李殊桐环顾四周,只见李盛铭正端着一杯茶坐在窗前赏着窗外的雪,榻上的小几上除了一只壶几只茶杯什么也没有,“三哥哥,说好的小宴呢?”。
李盛铭笑了笑说道:“急什么,茶已倒好,刚好可以入口,赶紧来吃一杯。”在她们来时他便已经将茶泡好,待到她们上楼温度刚好能够入口。
“真会卖关子,我们可是留了肚子来品你的小宴的,如若今天不能尽兴,可是要罚你的。”李殊桐拉着王纭若毫不客气的坐下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好!”李盛铭微笑着给她再添了一杯茶。
“今天一路过来,你这院子里的景倒是布置得比往年别致好些,要不是石涧站在前头,我真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这还是我三哥的院子吗?”
李盛铭笑而不语,默默的为王纭若续添了一杯茶。
“怎么今年就这样上心了?”李殊桐转头看着王纭若问道。
李盛铭在她脑门儿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做哥哥的本就该哄妹妹开心,这有什么不对吗?”
“对,对。哄了这一回,以后就该轮着别人了。过了今天我怕是无缘再得你这份厚待了呢……”李殊桐苦笑着说道,也不知是在调笑她人亦或是自己。总之,自打发生了那件事后,她便格外容易多愁善感些,想是离家的日子近了,心便开始一丝一丝的痛了起来。
“说什么呢!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妹妹,三哥还要给你过一辈子的生辰呢!”这句话倒是真的,李盛铭发自肺腑的觉得,不管她到哪都是自己的妹妹,亦从未想过她会远嫁。他一直是觉得一家人是要永远靠在一起的,就像大哥二哥一样成婚亦不分家。
“姝桐!”王纭若知道她此刻心中是如何难过的,但确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她打断道:“不知道三公子备了何等好宴才能配得上如此人间绝境呢?”
李殊桐接着说:“三哥哥,今天一定要将好酒好菜拿出来,我们一醉方休。”
李盛铭笑道:“你莫不是傻了吧!从小到大酒也没沾过的人,今日竟要一醉方休,真是奇哉!”
“我不管,今日我非要喝。”李殊桐负气的说道。
“那可不行,母亲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李殊桐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的说道:“三哥哥…,今日可是我的生辰啊,我当了你十五年的小跟屁虫,今日我笈笄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啊,可今日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怎么如此伤感呢?”
“不伤感啊,纭若,你觉着伤感吗?”李殊桐问道。
纭若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摇了摇头。
李姝桐撑起一个笑容,一手拉着王纭若一手拉着李盛铭,起身说道:“走,今日为我喝一杯去!”
李盛铭看她豪心壮志的模样认为,她定是觉得自己过了笈笄之礼便是大人了,想要向过去的孩童告别,以期望自己做出一副不同以往的做派来。心下觉得有点好笑却又有点心痛,一直以来那个缠着自己陪她玩的小妹妹果然是长大了,模样也出落得别致了。再过不久便是别家妇了,这种滋味亦是喜亦是痛。当下便吩咐道:“石涧!”
石涧听着吩咐连忙跑上楼来,“爷,有什么吩咐?”
“去,为四姑娘温壶酒来!”
“一壶不够,多备几壶来。”李姝桐抢着说道。
李盛铭看她颇有兴致,便应和道:“好,今日,三哥陪你!”
不一会儿,石涧带着下人鱼贯而入,将做好的菜肴一一码放整齐,李姝桐盯着酒杯看了好一会儿,下了决心似的猛的将一杯酒都灌了下去。
纭若连忙将她手中的酒杯夺下,就好像看得到她要把自己灌醉一样,不由得担心道,“你慢着点儿喝,当心醉了。”
“不妨事的。”一股刺激的痛感穿肠而过,瞬间便抵消了一路风雪的寒冷,她将自己的酒杯夺了过来,将纭若的酒杯递至她手中,“纭若,你也喝,喝了才知道心里有多爽快。”
“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我不拦你,但是你慢着点儿喝,好吗?”
李盛铭说道:“她心里郁闷,你就让她肆意一回又如何?这酒啊,不是个好东西却又是个好东西,一杯解千愁。”
“还是三哥哥懂我,来干杯!”李姝桐便开始拉着李盛铭和王纭若不断的干杯,虽是第一次喝,但这股又痛又酸的滋味貌似还不错,让她觉得格外的轻松,这下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王纭若不太会喝,只勉强喝了三四杯便有点火烧脸颊了,她怕万一喝多了失礼于人前,好在李姝桐自己喝得痛快,和她碰杯时也不甚在意,她便只沾沾嘴唇算是喝过了。
李姝桐用筷子将桌上的菜翻了一个遍,问道:“三哥,今日可是说有好东西我才来的。就这些,你也拿来招待我和纭若?”
李盛铭笑着拿起一双筷子,将一只炖的软酥的鸭子破开。油黑光亮的鸭子全身无骨,肚子里塞满了火腿、云菇、干贝、松子糯米等馅料炒得金黄鲜香,顿时让人口舌生津。李姝桐尝了一筷子,都已灵台不清了还不忘招呼客人,“纭若,快尝尝,呵呵,这个做法还真是新鲜。”
李盛铭看她已经意识不清了,便自己给纭若夹了几筷子,催促道:“纭姑娘,快尝尝,再不吃的话,小馋猫可都要把好吃的吃光了。”
王纭若尝了几口,果然软糯鲜香,大叹道:“这个鸭子看着面上平淡无奇,想不到内里却大有乾坤。糯米即吸收了鸭子的香味又吸收了火腿干贝的鲜味,真不知是鸭子成就了这道菜还是糯米成就了这道菜。难为你想得出来!”
“今日这道菜可着实费了些心思,因是第一次做,厨子试了三四回方才试出来的好味道,你喜欢就好。”其实这道菜是他从别处偷师来的,是他一位扬州来的同窗无意中提到了他便对这种做法上了心,偷偷问过好几回,一向君子远庖厨,人家只知道味道却不会做,他任是回来费了三四只鸭子才研究出来此等做法。像他这等纨绔子弟,好像天生对于吃喝玩乐之事颇有研究精神。
李姝桐吃着吃着便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晕乎乎的睡了过去,王纭若想叫醒了她,推了几下她都没有反应,她只好眼巴巴的瞧着李盛铭。
李盛铭当下便叫了小橘来,“小橘,四姑娘喝的多了些,今日就扶她去我房中睡吧,我今日睡厢房。”
小橘应了是,便和小丫头将李姝桐带了去休息。
一桌酒席撤了下去,李姝桐也去睡了,留下王纭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几杯酒下肚,此刻早已觉得捂得发昏,一阵凉风吹过,正觉得舒适,便只管倚着窗户发呆。
李盛铭烧了一壶茶水招呼她,“纭姑娘,来吃点茶散散酒气吧。”
纭若接过他递来的茶,道了声谢谢,依旧仍看向窗外。
李盛铭侧头看了一眼,“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纭若伸手去接窗外飘进来的雪花,“又开始下雪了!”
“嗯,今年的雪下得似乎勤了些。”李盛铭回道。
“不知关外的此时是否依然会下雪?”纭若若有所思的问道。
李盛铭想了想说,“这个季节大抵都是一样的吧。”
想到李姝桐明年此时已身在金国,而自己也不知命运该如何去向,她轻声的叹道,“明年的此时也不知我们都身在何方,未来又是如何,终究不过繁花一梦,梦醒终有时。”
李盛铭知她是因姝桐之故而感慨,“姝桐妹妹之去已成定局,只愿她一人的牺牲真的可保千千万万人,而不只是自欺欺人。”
纭若转身问道:“如何解?”
“金屡犯我朝,难道仅因一女子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金乃游牧民族,追逐水草而栖,水草丰足则羊肥马壮百姓亦可安心居之,一旦水草枯竭,譬如此时,他们生活无以为继便想着来我朝烧杀抢掠一番。我朝百姓以农耕为主不像金人,一出生便是以马背为生,这打仗的功夫自然是不如他们,可以一女子来交换和平,你觉着如何实现?”这些个书呆子,书生意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了。
纭若摇了摇头,“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我们的日子亦不好过,没有两全之法吗?”
“何来两全之法?两权相争,不过是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罢了。当今圣上以文治天下,武权重了亦怕内不安,武权不重亦怕外不安。哼,如今这个掩耳盗铃的法子也真是想得聪明!”李盛铭硬是将一壶茶喝成了一壶酒的滋味。
“那岂不是白白搭上姝桐的一生?”纭若问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朝廷之事自有他的沉疴痼疾在,连父亲都无法左右之事,我们又能如何?”凡是学子,自然是学的多用的少,个个都觉得一腔抱负无处施展,肚子里的牢骚自然就多了些。
“这便是你们男子汉大丈夫所作所为?且不说今日只是去了一个李姝桐,往后亦有千千万万个个李姝桐又如何?你们这些学子食千人粟供养,纵千万人吾亦往矣,这便是你们对天下无数女子的交代?”王纭若气愤的问道。
“当然不是!”李盛铭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砸了个粉碎。
纭若心下一惊,后悔不迭,这种事自不该是自己能随心评论,一时情绪上来未把握好分寸,话便说得重了些。
她连忙上前查看,破碎的瓷片将李盛铭的手划出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她小心翼翼的用仍有些温热的水为他冲洗掉手上的碎片,又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为他紧紧的包扎伤口。
“我一小女子,见地自然不如你们精确到位,你又何必与我当真,我不过一时失语,你便如此,待日后上了朝堂,又如何应对千军万马!”王纭若似有责怪,却又不敢激他太甚。
随后便又劝解道,“何况,天下之势在权,权之利弊在衡,尔等出学入仕既是为百姓求安,即便孤掌难鸣,但聚沙成塔积水成渊终有一日,万不可负初始之心才好。”
“你真这么想?”李盛铭问道。
“自然是这么想。”王纭若怕他又要犯什么痴来,便不欲与他再辩,起身施礼道:“时候也不早了,茶也喝了,酒也散的差不多了,我也该回了。”
李盛铭起身道:“我送你。”
王纭若回道:“实在不必,不过几步路而已,叫小橘送我便好。”
“小橘怕是正服侍着姝桐不便抽身。”
“哦。那也无妨,叫石涧送我便好。”
李盛铭上前拉起她的手,道:“走吧,我送你。”
两人下了楼,石涧已早早的拿着斗篷候着,见着人下来便上前为李盛铭披上了一件紫蓝色的斗篷。李盛铭见王纭若无人服侍,便从屋子里取出一件白狐领的斗篷为她系上。
纭若本欲挑开他的手自己来系,谁知李盛铭却将她手拍下,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将斗篷的帽子为她戴上,羞的王纭若立时便别过头去。
待一切整理妥当,李盛铭从石涧手中接过一把油纸伞,牵起她的手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