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天,树影垂地,白云山巅风声凄紧,宿鸟惊飞。
那白袍公子见关逸抡刀成圆,猱身直上,不敢对敌,只得立时飘身后撤,喝令放箭。一时间箭幕遮空,星摇月隐。白袍公子避开箭幕,落于乱石之间,自忖关逸生机渺茫,低头叹道:“兄台这般人物,可惜枉死此间。若是别处相逢,石溪亭定要与你提壶痛饮,看一看兄台胸襟气派,当不当得起古之仁侠四字。”
耳边只听得一声厉喝,有如半天惊雷,山鸣谷应,风声为之一凝。石溪亭顿时头皮发麻,抬头看时,只觉刀风扑面而来,剥啄之声不绝,断箭碎翎漫天飞舞。
之前关逸察言观色,看出这白袍公子武艺虽高,但漕帮众人的首脑却是那中年书生。他迎面直扑石溪亭而去,心中计较先佯攻这白袍公子,然后运起毕生功力催动三炁炼形术,击其不备,拿下唐允刚,逼漕帮众人后撤。至于那白袍公子,谅他也无本领孤身在自己手中夺人。
不料这白袍公子警惕异常,关逸身形才动,飞箭早至。此时关逸玄功已运,经脉内气息翻涌如沸,不发不快,已成骑虎难下、有进无退之势,索性将诸处玄关一破到底,顿觉四肢百骸痒痛如噬。关逸强忍异感,运刀如风,舍了性命撞进乱箭之中。
关逸和漕帮众人相去不过三五丈,是以空中箭势甚急。漕帮这群弓箭手久经调练,发箭时力道准头都契如一人,因此箭矢成一排射出,未曾散乱,月光下如同一片幕布。
关逸刀势极重,两相激撞,只觉刀身乱震,无数断箭四面迸射,带着风声从耳边鬓旁划过。
一波箭雨已毕,关逸横刀而立,月光下看时,只见刀身斑驳残缺,密布划痕。关逸紧了紧缠带,却觉肩头、肋骨一阵奇痛,看时,只见两枝断箭深深插在其间,只露出黑漆漆的箭竹茬子在外。
石溪亭见关逸在箭雨中一入一出,竟然只受轻伤,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这也是个手段通天的奇人。我在北地自高自大,只道同辈中出我之右者,不过两人。今番南下,却又遇到这等人物,中原果然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抬眼看时,却见月光之下,关逸双目低垂,无形罡气自丹田、膻中、百会诸处大穴缓缓涌出,轻浅无质。唐允刚见他于乱箭中保全性命,心下大惊,转而忧虑,却不见关逸此时异状。石溪亭微微惊异,却也不知其详。
关逸心头暗叹:“多年苦功不辍,不知今日能否脱得此难。”
石溪亭心下不安,喝到:“放箭!”话音刚落,耳边微微传来弓身紧绷的咿呀之声。石溪亭稍稍心安,暗道:“饶你是翻江狂龙、倒山猛虎,也须躲不过这天罗地网。”
关逸睁开双目,眼角血流如缕。山风掀起额发,隐隐可见青筋突兀,如同松根。更兼目光冷厉如刀,所及之处,众人无不栗然。石溪亭只觉眼前这少年黑衣之下,清朗眉目之间,藏着一只攫人而噬的妖鬼,背后竟让冷汗湿了一片。
唐允刚远远见了,又吃一惊,想起庄绍七窍流血,但纵横冲突、所向无前的惨状,叫道:“快些!快些放箭!”话音刚落,只觉一阵冷风自脑后飘过,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骨肉酥麻。耳边听得一声脆响,却不闻箭矢破空之声。
唐允刚心下疑惑,又兼惊惧,喝道:“还不放箭待怎的!”回头看时,但见众弓箭手面面相觑,角端鹊画弓拿在手中,三股虎筋弦却悉数断为两截,上弓梢挂着两分弓弦,下弓梢挂着八分弓弦,飘荡风中。
唐允刚和漕帮帮众都目瞪口呆,不知何故。正茫然间,左手边队列尽头一人喊道:“看那树上!”
众人急转头看时,却见一棵合抱不交的百年老树,树干上插着一柄黑黢黢的古剑,不知是何种材质打造,剑锋剑柄浑然一体,通身漆黑,深邃如渊。在月光下只有锋刃微露寒光,虽只一线寒芒,却又分外动人心魄。
连关逸、石溪亭在内,众人都看得呆了,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冒出这样一柄古剑。
唐允刚心怀忌惮,知道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声脆响,就是利剑刺入树木时所发出的。
他低声喝问:“众位兄弟,可曾见过这柄剑何时冒出来的?”那长枪阵列中一人说道:“小人恰才恍惚间看见一道黑线飘过,未曾看的分明,却不料是这般一柄分量不轻的兵刃……”
众人转头扫视各处,但听风声飒飒,穿林打叶,远近或是乱石突兀,或是林木葱茏,端地不知来者藏身何处。
关逸心头又惊又喜:“看来暗中有高人相助,只是不知是谁,与我又有何牵扯……”
唐允刚却冷汗涔涔而下,暗想:“恰才那股冷风,想必就是这怪剑激起。这人如要杀我,真是易如反掌。原来世间真有这等人物,能取人首级于万军丛中……”
漕帮众人本就是江湖亡命,又久经调练,此时却也无不心惊胆寒。
石溪亭暗暗叫苦不迭,今夜本以为手到擒来之事,却迭遇波折。此时没了弓箭手纠缠,关逸要是纵步飞奔,漕帮众人已是留他不住,更何况还有一个无名高人窥视在侧。
石溪亭心念至此,料定今夜徒劳无功,深恨舜英任性胡为,不肯一同前来。
他不愿掉了司命教的名头,向四方望了一望,朗声道:
“不知何处高人,夤夜前来指教,石某感念不尽。若肯惠示尊号,司命教日后必有所报。”
说罢目视四面,却依旧只有风涛阵阵,林叶簌簌,不闻人语。
众人肃立风中,两边都不敢稍有动弹,唯恐一步踏错,立遭毒手。半晌,林中传来一声叹息,缥缈无根,不知起于何处,亦不知终于何所。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暗道:“来了!”
却只听得山风远远送来一人话语,道:“此时不走,还要等到几时?”
唐允刚早叫道:“休要走了这厮!”只听得甲叶铿锵,漕帮众人齐齐推进,快而不乱,竟要合围关逸。
关逸也不多说,紧了紧缠带,看了石溪亭一眼,拔步便走。此时关逸玄功未收,快如惊电,眨眼间掠出数丈,趁兵锋未至,早长飙而去,众人如何赶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