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落单了,落寞之色成天挂在我的脸上。
林平之可没什么时间来同情我,见我回来了,马上又吆喝我,叫我去干事。
“小江啊,你来得正好,这些文集都要堆成山啦!你快来整理下,整理好了跟我说一声。”他手下未停,头也不抬地对我说。林平之成天都在忙着什么,自然是没空来理会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
“哦”
我应了一声,走去整理,忽的又想起了孤月谨,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
“哭什么呢……”他终于抬头看我,疑惑地看着边收拾东西边流泪的我。
而我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这边,心里更是委屈,放声大哭起来,打翻了桌子上的墨汁。林平之惊叫一声,他的乖乖!苏小江这是要他老命是吧——立马把桌子上的书籍扫了开来,以防沾到了墨汁,继而转头怒视着我。
“你——”
我只是哭着。
一阵手忙脚乱下来,他将我按在了椅子上,默声坐在我面前,双手交叉,冷眼看着近乎崩溃的我。
我哭着哭着便累了,也哭不出来了,抹着眼泪,无比委屈地看着面前的林平之。
“哭完了没?”
“哭完了。”我哽咽道,吸了吸鼻子,又想哭。
“哭完了就去给我干活!”他一声爆喝,活活地将眼泪给我逼了回去。我愣愣的看着他,沉默片刻之后,我难掩内心的苦楚,无声哭了起来,捂脸,滑坐在地上。
林平之一脸怒气地跑了出去。
我跟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足足在房间窝了一个星期。
七天之后,我顶着林平之的白眼站到了他面前。此时的我,顶着一个大油头,眼下还余留着泪痕,身上带着难闻的馊气,像是从难民窟里逃难出来的一样。
他颇为嫌弃地在鼻子前面挥了挥手,朝后退了一步,皱眉道:“你活过来了?”
我只是笑,不语,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行了,去洗洗吧,吃一顿好饭,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早来我这儿报到。”他复而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同时扔给了我一串铜钱,叮嘱道:“拿这些钱去吃顿好的。”
我笑嘻嘻地接过了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渐渐的,我开始发现: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缺了谁就不再运转了。第二天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林平之本来就很忙了,可不能因为我的这些烦心事再去打扰他了。
人们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的伤口,但事实上伤口却一直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为了保持理智,在伤口上覆盖伤疤,疼痛会有所减轻,但伤疤永远不会消失。
多少夜深梦回的时候,我一身冷汗从睡梦中惊醒,上一秒还在梦中与孤月谨欢笑,下一秒却坠入现实的黑夜之中。我对着空寂的黑暗发呆,半响,无奈地露出了一个苦笑,拉过被子重新入睡,只是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沾湿了多少回枕头,我已记不得了。
上回林平之叫我去南山取泪灵芝,结果我却连滚带爬哭着跑了回来,他不死心,又叫我去南山一趟。
结果不出意料的,我再一次遇见了苍月。
他藏于一块石头之后,探出半个头,偷偷看着前方的我。
我红了眼,抽出剑,冲到石头后,举剑就要砍了他。
没想到剑却穿透了他的身子,他的身形一闪一灭间,我的那支剑掉落在地上——苍月没有实体,平常的剑根本伤不了他!
可把我气的啊……仇人就在眼前,我却奈何不了他。
他有些畏手畏脚地看着我,弯腰,将地上的剑拾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拿剑杀我,惊叫一声捂住了头,拼死地闭着眼睛蹲在地上。
等了半天,苍月却迟迟没有落剑,我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飞速偷瞄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疑惑地看着我,双手举剑。见我看向她了,还将剑朝我捧了过来——这是,要把剑给我?
我刚刚可是拿剑砍他的啊!
他不反砍我一剑?
还要把剑还给我?
莫不是有诈?
我不放心地看着他,他显得有些仓促了,默声,又朝我走了一步,眼里竟是恳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将剑举到了我面前。
我挣扎好久,最终牙一咬,以飞快的速度拿过了他手里的剑——我可不能把林平之的剑给丢了,不然依着他小气的性子,指不定要把我“逐出师门”。
拿过了剑,我冷哼一声,绕过了苍月走了。
他眼里有些迷茫,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我,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他好几次张口要叫我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却被硬生生地咽下去,向我伸出了手,要拉住我,却同样也从我身子里穿了过去。
一时,我与他大眼瞪小眼——两人看得见,却摸不着。
什么玩意儿。
“你别跟着我!”我看着他就来气,冷冷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转头向山上跑去。
“苏……小江。”沙哑如风呜咽的声音,他终于张口喊出了这个名字。
声音被风送到了我耳边,我愣在原地,回神过来,皱眉看向身后的他,没好气问道:“叫我干嘛?”
他大抵是被我的怒气惊着了,向后退了一步,眼里迷茫之色更浓,却是又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苏小江。
苏小江。
我捂头就跑——算了,怕了你了!我跑还不行吗?
苍月没有跟上来,我大概是气昏了脑子,像闷头苍蝇一样在山里四处窜着,一不小心被脚下的木桩绊倒,跌倒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吃屎。
这次寻泪灵芝也是无果而终,下山的时候又见着了苍月。他一脸落寞,藏匿在岩石后,眼巴巴地看着从他面前走过的我。
有什么好看的?
看什么?看我一跛一拐的狼狈样子是吧?
还看?!
我瞪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江江……”
他的声音太小,立马消散在风中,传到我耳边时,就只剩下风的呜咽声。我烦躁地加快了步伐,一跛一拐地下了山。
林平之看到我这狼狈样,不用猜也知道我是又失败了,脸色未变,一副他全明白了解的样子,继续忙着他的活计,只是朝我摆了摆手,叫我回去看书。
“林师傅,我,我以后能不能不去南山了?”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泪灵芝还没有从南山取下来,以后有的是你上南山的。”他抬头,朝我笑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背后一阵寒意,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但还是试图做一下最后的挣扎,嚷嚷道:“苍月就在南山……”
“你又遇见苍月了?”他起了兴致,饶有兴趣地问我。
“嗯!”
“他不伤你?”
“他是想吃了我,但我跑了……对,跑了!”真是奇了怪了……要是按照林平之的说法,苍月应该是个喜欢吃人的妖怪……怎么就没吃了我呢?
还一脸落寞地叫我的名字……我遇见的那个不会……不是苍月吧?
“既然你能跑的了一次,那也就能跑的了很多次,你去南山正好。”
啊?
等等等等……林师傅,咱俩的脑回路是不是不一样啊?
南山有吃人的妖怪苍月,您还一个劲的要把我往南山送?!
林平之,你清醒一点——整个成文馆就我拥护着你在这儿呢!卢清月那个小妮子在背后到处骂你,亏我还在背后为你说了不少好话,结果你转身就要把我往南山送?!
我要是死了,谁为你说好话去?!
你会被那个小妮子得的身败名裂你知不知道?
你清醒一点!
就这么热热闹闹了好多年。巫人长寿,苏阳这句身子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却还是二十岁时模样。
当年的刻骨之痛也渐渐压在了心底,在上面盖上一层又一层的伤疤。
孤月谨……那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啦。爱过,恨过,最后只剩下满地落叶堆积,秋风吹过,只剩下一片落寂。
但平静的岁月总是会有被打破的一天,时隔五十年,我再次回了生养的我的那个镇子。
我回去的目的只有一个:为沈文奔丧。
苏大东前几天来信说她快不行了,病入膏肓,想着临死前能再看我一眼。
当初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我才十六岁,他们还是壮年的模样。
眨眼间,却已经是五十年之后的今天了。
物是人非。
踏进村子里的那一刻起,多年前的记忆被再次掀开,落下一地尘埃。
那时我就是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趾高气扬地说:我姓苏,名阳,字小江。以后谁再叫我苏阳,我就跟谁急。
一晃眼……村口的那块石头已经不见踪影,我看着那块空荡荡的土地,若有所思。
迎面有一个老太处着拐杖走向了这边,看见了站在村口的我,眯眼打量了我好一番,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些。
我从未见过这个老太,但出于礼节,还是走向了她,问道:“老人家,有什么事情吗?”
她皱眉打量了我一番,小心翼翼问道:“是……苏阳吧?”
已经多少年没有被叫这个名字了……似乎离开村子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这么叫我,忽的被这么一喊,我倒是愣了起来,与老太对视,竟觉得她有些熟悉。
“是我啊……咱们两个小时候认识的,一起在村口洗衣服的,你还记不记的?”老太朝我笑了起来,尘封的记忆被打破。我惊讶地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但这些人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当初孤月谨对我下生死咒……他也是怕我先他一步老去,先他一步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忽的,我好像有些理解孤月谨了。
“真是神奇啊……你是巫人,还是你离开时候的样子……只是我们……哎,都已经老成这个样子啦!”她叹了一口气,领着我往村子里面走,一边说道:“你的母亲前几年身子就不好啦……硬撑着,说是不要让你担心。但前几天受了风寒,大夫跑了好几趟,喝药又喝了好几个月。前几天大夫说你娘撑不过三天了,她才叫你回来,想看你最后一眼。”
“她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偏偏你还是个巫人,成年了就得去成文馆。这么多年不回来,她说是不想你,但哪天不是眼巴巴地看着村口,就盼着你回来?”
老太又是叹息一声,佝偻着身子,叨叨絮絮说着这些年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村里黄叶翻飞,一股萧条之气。
旧人不在。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