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白雪皑皑的雪地里,冬日的风呼啸着吹过最高的树顶,有一只小小的生命静悄悄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它呜咽着,缩在大狼的肚皮下,汲取大狼的体温以及奶水。
小狼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它需要食物才能长大,但大雪封山,到那儿去找食物呢?
大狼找不到食物,小狼可怜巴巴地‘呜呜’叫。
“是这样吗?”“呜——呜——”只有五岁的苏小江手掌弯曲,围绕在自己的嘴边,奶声奶气地叫着。
苏桐敲了下她的头,示意她安静,喝到:“听我说。”
等苏小江坐直了,苏桐才继续说起故事来。
“但是猎户家养了很多鸡鸭牛羊,大狼为了喂饱自己的小狼,跑去猎户家,吃掉了一只小羊。”
苏小江圆嘟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害怕的神色,皱着小脸,但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拽了拽苏桐的袖子,追问道:“然后呢?”
苏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故事。
猎户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羊圈里死了一只小羊,十分生气,拎着猎枪就去追杀大狼。
大狼在雪地里跑啊,沿途却在雪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猎户寻着脚印追上了大狼,朝它开了一枪!
“啊!”苏小江惊叫一声,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只留下一道缝看着苏桐,小心翼翼地问:“他杀了大狼吗?”
苏桐咳了一声,继续说了起来。
大狼中弹了。
但它没有停,它更加快速地往前跑着——它的小狼还在洞穴里等它回去呢,它要是不回去,小狼会冻死在洞穴里面的。
猎户疑惑大狼为什么还要往前面跑,直到他看到大狼钻进了一个洞穴,猎户心下疑惑,捧着枪走进了洞穴里,然后他看到了围在大狼身边呜咽的小狼。
在大狼死后,猎户抱起了洞穴里的小狼,将小狼带回了家抚养。
苏小江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叹息一声,点评道:“大狼真的太可怜了。”
“小狼呢?”她眼睛发光看着苏桐,希望小狼可以有个好结局。
后来小狼在猎户的抚养下顺利长大了,跟大狼一样强壮有力,一身漂亮的银白皮毛。
但在它成年的那一天,小狼咬死了猎户家的所有鸡鸭牛羊,朝着猎户一顿乱吼,逃离了猎户的家。
“原来是只白眼狼!”苏小江捏紧了她稚嫩的拳头,生气叫嚷道,“猎户对它那么好,它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
苏桐只是笑笑,摸了摸苏小江毛茸茸的脑袋,教训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狼这只是在为大狼报仇,明白吗?”
年仅五岁的苏小江懵懂地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嗯了一声。
这是我家的混世魔王——我的妹妹,苏小江。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严厉的人,而这份严厉,不仅仅是针对我,更针对我的妹妹。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苏小江的时候是在医院。
母亲刚刚生下她,正虚弱地睡着,父亲在病房旁看守着母亲。我闲着无聊,就趴在育儿箱外面看着那个小生命——她皱巴巴的,皮肤红彤彤的,一点都不好看。
说实话,我当时不是很喜欢苏小江,因为她的到来,抢走了母亲对我的爱。
母亲开始只看着她了,成天就只抱着她,而不关心我了。
正好那段时间父亲把我送去了国外读书,我也正好离开了家。等我回来的时候,苏小江已经五岁了,刚刚长整齐了乳牙的她朝我咧着嘴笑,笑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天真浪漫,在花园里摧残父亲年轻时种下的玫瑰。
这下可把父亲给惹生气了,冲着她就是一阵吼叫。但奈何这个混世大魔王还没等父亲动手,自己就先‘哇哇’叫嚷上了,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恨不得立马把母亲招出来,好让她来维护自己。
父亲是出了名的畏内,见她这么一哭,立马方寸大乱,气得直跺脚,甩手而去。
能把父亲气着的人不多,苏小江就是其中一位。
能把父亲气到那种程度,那也算她的本事。
我微笑着看着依旧在哇哇乱叫的她,看着她眼里狡黠的笑意,不禁感慨万千——父亲英明一生,怎么晚年却生出了苏小江这么一个混账孩子呢?
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苏小江的性子:胆大,无所畏惧,一副即使做恶事,别人也奈何不了她的得意模样。看着让人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撼动不了她半分。
“江江,这是哥哥。”母亲知道我今天回来,领着苏小江来到了我面前。
那个小不点还在委委屈屈地叫着,诉说父亲怎么怎么样欺负她。
这些打小报告的话母亲不知道听了有多少遍了,摸了摸她的头,把气愤不已的她抱了起来,举到了我的面前,笑着说:“叫哥哥——”
她还在委屈呢,左右死活都不愿意叫我,直到母亲给她做了她爱吃的蛋糕之后才开口,奶声奶气地叫了我一声。
“哥哥。”
我看着眼珠子滴溜乱转的小不点,蹲下了身子,笑着应了一声。
“哥哥在这儿呢。”
苏小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行为做事太过乖张,常常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付着这个世界。
对付着父亲。
她成天和父亲吹鼻子瞪眼,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枉父亲精明狐狸一只,在江江面前还是吃不了好处,每每吵架不出三个回合,总是一副狼狈样败下阵来。
但江江聪明就聪明在她知道度,嘴巴又甜。父亲要是真被她惹生气了,还不等母亲指示,她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跑到父亲那里去认错。她人小,说的话好听,很快就能让父亲忘了先前被她气的七窍生烟的事,依旧宠爱着自己的这个小女儿。
这才是苏小江的本事。
但我总是想着,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把江江脸上冰冷的面具摘下,让她真正的站在阳光下,快乐地活着。
想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
希望是我领着她一步步走向光明。
但希望也只是希望。
最终把江江拉出黑暗的那个人,他叫孤月谨。
那个人亲手摘掉了江江脸上的假笑面具,引导她活在阳光下,至始至终,江江身边不见我的声音。
我与江江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的熟悉人罢了。
她说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不记得有我这个哥哥,也不记得我对她的好。
但江江,你活成了我教导你的模样,你知道吗?
是我亲手将你变成了一个怪物,我想赎罪,但我却发现想要拯救你的人已经陪伴在你身边了。
我不甘,所以想要带着你离开孤月谨。
却没想到被孤月谨截了胡。
我顺着河流飘到了南阳,在南阳郡主府上了岸,认识了那个眼里带着金光的女子。
她叫徐玉儿,字紫玉,是巫族的圣女,生的娇艳无比,性子与江江有几分相似。
都是那种打着坏心眼,但一副你奈何不了我分毫的得意样子。
我便与她亲近了许多,知道了她成年之后便要嫁给孤月谨。
我知晓这个消息之后很是高兴:正好,孤月谨娶了徐玉儿,我带着江江远走天涯,当真是最好的结局。
徐玉儿同时也在打量着我,见我不怒反喜,气愤地哼了一声,欺身问我道:“你在笑什么?你难道想着我嫁给别人?”
我有些摸不清头脑,徐玉儿自小就和孤月谨定了婚约,理所应当要嫁给孤月谨,她现在又在气愤些什么?
“待你嫁于孤月谨,我也正好带着我的妹妹离开,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徐玉儿眼里阴晴不定,半响,她咬牙低声道:“苏桐,我绝不会遂了你的意愿!”
她确实没有遂了我的意愿,她取了我的魂魄,封锁在炎华洞里,至此,我才知道徐玉儿对我有意。
徐玉儿每天都带新的消息过来。
她说江江下个月就要和孤月谨成婚了。
她说江江不愿吃饭,成天闹脾气,吵着要来复活我。
她说江江开始熟悉这里了,也开始熟悉她巫人的身份了。
她说江江嫁给了孤月谨,两人在众巫人面前发誓,要与孤月谨永不言弃。
她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傻,苏小江不值得你这么对她好。
我不是对江江好,我是赎罪。
我身为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却教会了她太多沉重的道理。
是我教会了她隐忍,报复,以一张假面对付这个世界,以这种可笑的方法保护自己。
就像故事里的小狼一样。
最终我却看着她一天天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渐渐沉入黑暗之中,开始对所有人冷漠,开始厌恶这个世界,开始……再也不相信那些美好的事物。
她原本可以活得好好的,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活在父母的羽翼下,带着甜美的微笑长大。而不是活成了一个冷心肠的……怪物。
她说她杀了林凤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苏小江……杀人了?
毒蛇露出自己的尖牙,初尝到血液的滋味,我怕江江会一发不可收拾,彻底地陷到黑暗里去。
我骂了她许久,惴惴不安,直到她答应我她再也不会这么冲动了,我才放心下来。
这些肮脏恶心的事,江江不应该掺和进来。她应该活在阳光下,不带一点肮脏,干干净净地活着。
观我这一生,前半段让我在国外躲避了一段时日。后半段,我却一直活在赎罪的愧疚之中。
我告诉你什么事最可悲:你遇见了一个人,犯了一个错,你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你却发现你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补偿。
我们永远无法还清犯下的……
记忆的最后,是苏小江慌张到扭曲的脸。她趴在隔离间的玻璃门上,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叫我不要走,不要留她一个人在里面。她哭得撕心裂肺,用力拍打着门,试图抓住门外的我……以及父亲母亲。
母亲只是在哭着,父亲冷着一张脸,在一旁和医生交代着以后看守江江的注意事项,声音都没有波动。
等交代完了一切,他拉住了我的手,把我和母亲带走了。
我几次回头,却看到了先前还在歇斯底里的江江,现在却戛然止住了哭,默着一张脸坐在地上,眼里昏暗不明,暗意滔天。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我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差点没被她眼里的暗意拉到无尽的深渊里去。
慌忙回头,我像是逃避洪水猛兽一般,连夜到了国外。
这一次的懦弱,让我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
让我终生活在愧疚和赎罪之中。
“君子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蛰伏千日,待敌人松懈之时,便一击斩杀,知道了吗?”
那个小不点还不太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嗯,我知道了。”
那就是罪过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