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三十多年来,魏民生第一次喝醉了。他终于知道了醉酒的滋味。连妻子史瑶玉何时回来的,他都不知道。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娇美的妻子废了多大的劲,才把他弄到书房的床上,更让他无法想到的是,他的美丽妻子史瑶玉,这时对他的失望已经到了顶点。
魏民生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多了。魏民生费力地睁开了双眼,望着透过书房半透窗沙投射进来的明亮阳光,头有些疼,晕晕的。他迷迷糊糊地穿上睡衣,到客厅倒了杯水,走到餐桌旁,揉着脑袋,看见了餐桌上放着的纸条。
“我送孩子上学去了,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如果你周末还不能振作起来的话,我会把萌萌再送回爸妈那去!”
透过纸条上生硬的语气,魏民生感觉到了史瑶玉对他的不满。刹那间,魏民生感觉头很大。
大学毕业,史瑶玉就嫁给了他。这个曾经被很多人视为人中翘楚的帅哥,曾经是她们大学宿舍室友公认的白马王子。当时,魏民生刚刚跟师学艺归来,正在上研究生。医术高超,风流倜傥,要不是史瑶玉家和他家是世交,又都是一个城市的,光凭美貌,估计她很难圈得这个如意郎君。倒追帅哥魏民生的美女不说十个,也有八个。特别是在都城中医药大学,这个美女如云的地方。
不过史瑶玉知道魏民生自小受家里熏陶,对中医痴迷已极,毕业后必然是要回来继承中医世家的事业的。所以她用了浑身解数,不仅迷住了魏民生,还搞定了魏民生的父母,甚至让魏民生的爷爷也错以为自己会是魏民生从事中医事业的贤内助。
其实,只有史瑶玉自己知道,自己追求的是魏民生家的殷实家境,是他被诸多老医师和大学教授所预言的远大前程。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却很穷,爷爷奶奶和家里人的很多病是魏民生的爷爷给看的。而且她知道魏民生父母经营餐饮连锁公司,比较挣钱。所以,打小,她就经常去魏民生家给爷爷奶奶讨药喝,并立志要嫁入像这样的殷实家庭。
少女时期的史瑶玉,便非常崇拜魏民生,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做医哥魏民生的女朋友。可惜,魏民生比她大两岁,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尽管这样,高中毕业,她还是毅然报考了魏民生学校所在城市的经贸大学。她家穷,她可不敢报考魏民生所在的中医药大学,她知道学中医就业难,挣钱难,将来虽说中医是越老越值钱,可自己家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弟弟等着筹钱上大学呢,自己还得尽快毕业挣钱养家。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史瑶玉不仅考上了都城经贸大学,更赶上了魏民生休学跟师的良机。等她大三的时候,魏民生正好回来念研究生。她果断甩掉曾经的“饭卡”男朋友,一头扎进追求魏民生的“女侠”行列。凭着貌美如花,勤奋有心眼,她终于挤掉众多魏民生的花粉,在魏民生父母的帮助下,一举拿下魏民生,刚大学毕业就嫁给了魏民生。
魏民生的爸爸魏子柏更是托关系花钱,把史瑶玉送进了云城一家有名的国有银行——星行。为了晋升,史瑶玉又让魏民生说服老爸,托关系花钱让史瑶玉去进修了在职研究生。魏民生毕业被云城大医院院长费天明招进中医科,当了主任。一时间,史瑶玉的生活甜美如蜜,便大手大脚地资助起了娘家和弟弟。原以为,自己的幸福生活会长期稳定下去,却不想魏民生一心梦想在中医科研上有所突破,竟然搞起了中医科研项目,并把中医科的创收放在了一边。饶是她苦口婆心的劝,架不住,魏民生的“师”志不渝。
她无法理解自己帅到掉渣的老公,居然是个根本不知道挣钱的主。由于云城大医院是以心内科,肾病科,神经内科为特长的综合医院,本来中医科就不行,再加上自己老公太年轻,除了一些在他爷爷手里看过病的老人慕名而来,其他的年轻人根本没什么人来看他的中医科。眼看着,自己老公的中医科创收乏力,工资奖金在医院总是名列倒数第一,史瑶玉是心急如焚。可惜大大小小吵了两年多,魏民生从没有当回事,还总是安慰她:“莫急莫急,中医越老越值钱,不要那么急功近利。等我们的科研项目成功了,便可招来无数患者,实现我的中医济世救民梦想,至于钱吗,到时自会挣得钵满盆满,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可惜,魏民生自信的早了点,自己曾经吹过的牛逼,现在看来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倒是史瑶玉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现在是市场经济,竞争非常激烈。你们中医科再不创收,就怕你们的项目还没有出成果,你的中医科主任的位置就不保了。有梦想有用吗?!”
真是像她所说的,市场经济竞争非常残酷。可惜,她也没能猜到,不但魏民生的主任位置不保,就连魏民生负责的科研项目所依托的中医科都要撤并。
就目前来说,好像魏民生的事业已经没有了前途!
魏民生知道,对于史瑶玉来说,自己的中医事业没有了前途,她会更加看不起自己。本来挣钱就少,这几年,史瑶玉家兄弟上大学、买房的花销比较大,一直都是妻子在挣钱贴补,自己这个大男人反倒没有能帮上什么忙。
妻子这几年为了多挣钱,把岗位换成了繁忙的银行大客户经理。望着这几年疯狂工作、疯狂挣钱的妻子,魏民生本来心生愧疚,平时就感觉抬不起头来,事事顺着她。可惜,扬汤不能止沸,挣不来钱,人再好,顶不了球用。他到底是被嫌弃了!
魏民生知道一向温柔的妻子,其实,内心坚定。他不怕妻子的吵闹和撒娇,却极怕妻子的冷静。她的冷静言语背后,是铁了心的行动,从无商量!
可是,如果把女儿送回爷爷奶奶家,她就很有可能真的长成学渣!
怎么办?
魏民生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活是如此的现实与残酷。
很显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坚持事业,异地求学,等待那渺茫的机会卷土重来,并按妻子要求,把魏星萌送回爷爷奶奶家;另一条,放弃事业,辞职回家,做个“陪读书童”,当然还得重开中医馆,挣点养家糊口的钱。
不过,不管选择哪条路,自己都肯定要被妻子看不起了。挣钱少,没前途,又没有大导演黄安那样轻奢寡欲的贤内助,眼下的路,真的是凄风冷雨没面子!
其实,妻子有点物质欲望无可厚非,甚至,有点虚荣又有什么?人类的每一次进步,不都是靠欲望驱动的吗?只是,自己太无能了,挣的钱,连路边卖凉皮的可能都比不了。
魏民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中医梦想,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实现老师的遗志,将中医绝术发扬光大。
中医要想挣钱,仅靠传统的经验化、单对单、缓慢调理疗法肯定不行,但,要实现中医绝术的快捷化、科学化、现代化又谈何容易?!
魏民生洗了一把脸,去厨房做了一晚醒酒汤,拿出一本医书,开始发呆。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天眼见夕阳就要落山,他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下午四点钟,魏民生接到了妻子史瑶玉的电话。“民生,你睡醒了吧?”
“睡醒了。”
“那你去接一下萌萌,我这里有事走不开。对了,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了,我们晚上约一个大客户主管吃饭,做银行信贷业务回访,行长要借机亲自和大客户谈下期贷款的事情。好了,打起精神来,快去接孩子啊!”
“好吧。”魏民生猜到这个点,妻子打电话来一定是工作忙,走不开,让他去接孩子放学。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俩都是工作狂,一旦投入工作,根本没有时间接送孩子。虽然孩子上的小学离妻子的单位很近,虽然接孩子回来以前,妻子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她要尽量亲自接送孩子,只有在工作走不开时候才让自己和孩子爷爷帮忙。但,显然,她根本坚持不了两天。
想想妻子和自己前天晚上定的夫妻带孩子分工约定,魏民生不禁苦笑。
“1、接送孩子上下学,鉴于银行大客户部经理有很多外出业务沟通工作,时间相对比较自由,妈妈负责。
2、孩子在家的餐饮事务,由会做饭菜、懂中医养生学的爸爸负责。
3、孩子的功课辅导和作业检查,由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爸爸负责。
4、鉴于父母工作忙,中午魏星萌到学校附近“小餐桌”吃饭和午休,具体选择哪家由妈妈负责联系,魏星萌先体验两天后,由爸爸去交钱订立协议。
其他未尽事宜,由夫妻双方本着一切以自己带孩子,帮孩子健康优秀成长为前提,友好协商解决。”
其实,说到底,妻子就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如果要自己带孩子,那么,基本上,孩子的吃住学,全部都要自己一力承担。除非,把孩子送回父母那里去!
魏民生把魏星萌接了回来,顺便在菜市场买了孩子喜欢吃的水果、鲳鱼和蔬菜。回家,他给魏星萌洗了苹果、梨,配上香蕉,切成果盘,伺候魏星萌吃了不少,然后让魏星萌去做作业,自己开始做饭。
这,就是九天前的那个晚上。
当,魏民生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仍然未能教会魏星萌钟表为什么在24点以后是0点;又为什么在用12小时制计时的时候,下午两点可以变成12加2,比上午9点多走了14减9等于5小时等等数学题的时候,魏民生几近崩溃。他让魏星萌自己再思考一下,冲出书房,奔向了阳台。
暴怒,充斥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身体不住的颤抖,打人的念头一次次冲进脑海,而他为了避免再次伤害女儿那脆弱的身心,不得不奔出书房,冲到阳台,打开窗户,让凉风贯穿自己的身体。
“爸爸,你别生气了,我会学好数学的,你别着急好吗。”魏星萌拽着魏民生的衣角,卖着乖。
“爸爸,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
“爸爸,怎么了,你也有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吗?”
魏民生尴尬地笑了,轻抚魏星萌的头说:“对,爸爸也有做不出来的题,不过不是数学题。爸爸很无助,很无奈,所以,现在才这么早回家来陪你。我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将来不要像爸爸这样无助,无奈。”
“爸爸,是你们中医科效益持续下滑,医院准备撤并吗?”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妈妈以为我睡着了,就偷偷跑到你的书房,抱着你哭。我悄悄跟在门外听到的。你们说,医院中医科持续不见起色,老是亏损,再加上爸爸牵头的科研项目光烧钱,不见成果,好几个副院长联合医院其他领导写了关于撤并中医科的联名抗议书上报费院长,要求撤并中医科。”
“我还听见你说,这些都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自己的科研项目怕是要搁浅了。”
魏民生诧异地看着这个小人精,“萌萌,那你觉得爸爸是不是很无能呢?”
“不,爸爸在萌萌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人,是个干大事的人,才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灰心的。”
“对,爸爸不会气馁的。你也要努力哦,现在,我们要先把你的数学搞起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魏民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给魏星萌弄懂了钟表的计时原理和解题思路。他打发女儿洗漱完,上了床,问:“萌萌,要是爸爸下周得出差到外地去学习一阵子,把你再送回爷爷奶奶那里,你愿意吗?”
“不愿意!萌萌不要当学渣,你们只知道工作,难道,工作比你们的孩子还重要吗?”魏星萌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们班小朋友很多数学都超厉害,一年级、二年级上学期考试很多都是一百分,只有我,还是个刚及格,你们不觉得丢人吗?”
魏民生诧异地盯着女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女儿这两天已经对自己的疯狂恶补极度反感,甚至昨晚还说出了让自己送她回爷爷奶奶那里的话,她应该早就渴望自己把她送回到爷爷奶奶那里享福去。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女儿如他一般倔强。即使,昨晚被自己打肿了手,今晚依然在自己的高压下,顽强学习。
“你不是说了吗,我们要一起努力先把我的数学搞起来吗?你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再说,他们让你去外地学习,你就去啊?妈妈在车上说了,你一个学中医的,去外地学习有用吗?爸爸你得在这里跟他们耗下去,争取东山再起的机会。”
魏民生听着女儿的哭泣话,不禁潸然泪下。他知道,这些话是史瑶玉教她的。但,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搁置事业,回归家庭,帮女儿完成学业逆袭的第三条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