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三个孩子在台子中间站成一排。远远看去，很像一根烤签上串着的三只鹌鹑。烤得是有点蔫蔫的，可是，还是被签子撑得笔挺漂亮。
不漂亮不行。
台边有兵士手执皮鞭，虎视眈眈。
封寒雨站在最右。左侧依次是小胖墩，还有那个讨厌的臭小子。
这小子不就凭着一张白瓷娃娃一般的脸，到处骗人喜欢么？他才不信他不是长这副乖巧模样，还会被财主老爷这么特殊关照。
刚才一架，其实算没打成。他根本逮不到人家啊。不得不承认，这厮动作灵活之极，就跟只泥鳅一样。滑不溜丢。
不，就跟他本性一样，奸诈狡猾！
他就不信他那张脸上的纯良无知是真的！
可是自己技不如人，那确实是没有什么理由再说他挤走自己的位置了。封寒雨其实这会小脸还是有点疼的。虽然财主老爷最后决定留下了自己。但他还深深的记得他的话：
“……嗯，虽然资质差点，不过倒是个有胆量的。那就留下吧。不多他一个。”
虽然资质差……
不多他一个……
封寒雨站在这台上的前半个时辰都两眼抹黑，没缓过劲来。
封寒雨已经六岁，并不是凡事不知的懵懂稚子了。他有廉耻自尊了。那财主老爷这话就跟把刀子似的一把扎在他心上，捅得他胸口生疼，只要一想就是一扯一扯的疼。还闷！简直恨不得伸手把胸口给挖开了，把这口气给释放出来，仿佛才会好过一些。
都是这个臭小孩！
封寒雨狠狠的用眼角朝着左侧剜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看见那臭小子拿小肘子捅了捅旁边的小胖子的胖腰子。
“小胖。”
“嗯。文哥。有什么事？”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话。封寒雨心中一阵狂喜：敢在受罚的时候聊天，不告你们一状都对不起你寒哥受的窝囊气！
封寒雨冷笑一声，正要提声报告。
只听那臭小孩一脸认真的问道：“我没看到小瘦子，你看到他了么？”
小胖墩摇头道：“没看见，我不知道。”
从来到这个庄子上，他们和小瘦子就没有分在一个房间。病歪歪了两天，文哥不提，小胖墩还真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秦允文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视线担忧的朝着操场另一头，看来似乎是被“淘汰”的那一群孩子看去。
老九和那墨袍男人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就跟厨子选食材一样。同样的食物，他们是被精挑细选的一批，剩下的，便是一些“次品”。或许他们会被雕琢一下，变身成代价昂贵的美食，那么剩下的那些……应该也不会直接被丢弃掉……吧？
侍弄侍弄，还是能做盘菜……的吧？
毕竟都是活生生的孩子，不合格的，应该是会转卖出去，要不然就是送去富贵的人家做小厮奴才什么……的……吧？
秦允文心中怎么宽慰自己都还是乌云密布。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倒还好。可是，这个组织输送孩子途中的残暴手段，却又让人如刺在喉，万般不能放心。
“呵呵。”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嗤。态度傲慢，不屑之极。
秦允文不敢偏头，只能侧目望向封寒雨。面带询问。
封寒雨冷笑一声。有点想拿乔趁机为难这个臭小孩一下。可是看到他平静得好像一个小大人一般的眼神，他心中念头一转，顿时觉得另外一个主意可能更妙。简直妙极！
他不是想知道？——那就告诉他好了。看他听了之后，还能不能维持这种让人厌恶到了极点的表情！
封寒雨眼底笑意更甚。口中好整以暇的道：“小屁孩，你以为你寒哥为什么不愿意过去那边？”
秦允文：“……”
这小屁孩的样子好欠揍。想打，可以么？
封寒雨得意道：“你恐怕还不明白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实话告诉你吧，从今天以后，你们，不是，‘我们’的日子将会很惨、很惨……”吓唬了一下，就见两个傻小屁孩脸上表情一动不动。封寒雨甚觉没趣，口中续道：
“……但，我们再惨，也还算得上是个人。而他们……”他下巴高傲的朝着操场对面点了一点：“……从此之后，就会变成没有思想，没有人性的‘怪物’了……”
“……”秦允文心中一窒。
小胖墩望了封寒雨半晌，又脑袋不动，视角平移了180度地费力瞥向他文哥。一脸懵逼的道：“文哥，什么是没有死……没有人……什么的怪物？”
秦允文：“……”你这个问题问得甚好。你文哥我也想知道。
封寒雨小脸一黑。
敢情他摆了半天的表情，他们都没听懂！
请问这特么是两个白痴么？！
——
“我意思是，他们会被组织炼成没有‘思想’，没有‘人性’的怪物！你们听不听得懂啊？那他们以后就不再是人了。反正……反正……不是人了……”封寒雨也只是一六岁小孩，这句话他不知从哪里听来，凭自己的理解，也只在似懂非懂之间。这会要强行跟两个完全听不懂的废物解释，他既有一种“你们皆蠢我独聪明”的优越感，又有一种完全不知跟这种智障怎么沟通的焦急无奈。只能来来去去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反倒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秦允文眼神继续着一派单纯的无知懵懂。心脏却不知不觉都攥了起来。
过了良久。封寒雨才听他嗤笑一声，对小胖子道：“别理他，我大哥还跟我说我们家后山上面有熊外婆呢。大人总是这么吓唬小孩子的。就他蠢，才信。”
封寒雨：“……”嘿我这小暴脾气！——
闻文哥一言，小胖墩视线又180度的平移回来，大大的鄙视了封寒雨一眼，冷声道：“哼！”
封寒雨：“……”
没有人看出来，秦允文小脸这时已经血色尽失。
他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远处那群被筛选出去的孩子，心中禁不住翻起层层巨浪：
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组织”的凶残。就因为一路上即使受尽了苦头，也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在路上明明已经有那么多小孩被断送了性命呀！——
是他错了……一个这样的组织，大张旗鼓从各地搜罗来的孩子，不压榨尽他们的所有生命，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们出去……出去当什么小厮、什么奴婢呢？
头顶太阳炽烈，但秦允文却觉得，自己笼罩在了一块坚冰之中……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南极的冰川上一样！
浑身的血液都在慢慢的冻结着。
很冷、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