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寒渊成婚之前住在无尘界,是从不认识她的。
因着无尘界是寒渊的幻化之境,极为安静,除了他身边极亲近之人,是万没有资格去的。
二则,他不喜喧嚣,人多了总显得杂乱。
三则,他从未与我提过尘霜此人,所以我并不认识。
后来,他要娶我,便离了无尘界,住在凡世,不过几日时间,尘霜便来了。
所有的事,就是自那时起隐隐起了变化。
现在,我的脉搏急促促的跳动,身体仿佛坠在寒冬腊月,腹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咆哮宣泄,那双彻骨寒冷的手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住。
我挥开搀扶的侍女,只抖得如秋风中残枯的落叶,闭了闭双目,隐去眼里的泪水,对着尘霜道:“我想见寒渊。”
她愣了愣,转头瞪向沐心,有些愠怒道:“既然公主要见主君,为何不带?等会儿我再来责罚你。”
沐心因着她的话跪地求饶,然后她又看向我,放缓了声音细语道:“今日,主君去了妙华镜,听说是佛主坐下优钵罗尊者讲法还未归来。虽是四月春分已至,你又是凡体,到底还冷的很,先随我进屋进吧。”
丫鬟开了院门,我跟随着尘霜一起踏入。
不过离去几日,院内景色依旧四时如春。
亭台楼阁,阆苑榭堤一如从前。
走着走了,四周景致变换,原来她没有带我行去前厅,而是一座破败不堪的院落。
我在府内呆了许久竟也不知还有这样的院子,狐疑的看向她,不知为何心绪不宁,经外穴凸凸狂跳。
许是她看出了我的迟疑,靠近我,口中关切无奈道:“公主莫要介意,是之前主君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放你入府,这处院落乃是许久之前荒废,无人涉足,不会有别的人前来。等主君回来,我便派人通知你,你再出现即可。”
她又欠了欠身,继续道:“只是公主,可千万别向主君说,是我放你进来的才好。”说着,她眼眶微红:“我怕主君一直恼怒,这罪责是········”
后面的话,她没讲完,我大致也是明白的。只开口道:“你且放心······我自然是不会说的。”
她笑道:“这自然最好。”
说完,尘霜便退了出去,要关房门时,又带了句:“等会儿我派侍女给您送一身干爽的衣裳过来。”
我陈了她的情,应了声好,道了谢,身上的衣服湿透,裹着身子,确实寒冷的紧。
屋内因为长久无人居住,没了人气,越发清冷。
东西却是齐备的,虽是蒙了层灰,到底还是能用。
菱花镜前,我照了照自己,看到的是一个面色苍白,樱唇无色,头发散乱湿漉,犹如海藻般贴在脸颊的女子。
早已没了曾经的花容之姿,像是扶风的蒲柳,因着心里耗尽,容颜憔悴。
侍女送来衣裳时,我已经昏然欲睡,头脑像是炸开的锅子,翻滚不停,周身好似一把火,燎过荒原,焚烧殆尽。
在心里不由的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受了风寒,比不得神仙。
侍女小心为我换了衣,看我面生,竟劳驾尘霜亲自使唤人服饰,应是身份尊贵客人。但又不懂,为何尊贵的人住在如此破落的院内。
便有些好奇,小口道:“您是哪家小姐?为何住在这里?尘霜娘娘亲自叮嘱我好好照顾您,怎么也不给您安排个好点的住处呢?”
她唤的什么?
我一时话语凝噎,伸手抠住了她的手腕,许是被我抓疼了,她唤出了声,我才知觉自己失态,直愣愣的盯着她道:“你唤她什么?尘霜娘娘?”
她点头,有些害怕的看着我,声音颤抖道:“是尘霜娘娘啊!是我说错话了吗?”
我强忍着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吃惊,她竟是做了娘娘吗?”又从脸上强扯出一抹笑道:“我竟然都不知道。”
丫鬟见我如此说,笑滋滋道:“这不过前几日的事,您不知道也算正常。”
前几日,是我离府后吗?
原来寒渊这么迫不及待。
不过将我赶出府几日,就续娶了尘霜,还是他早有此意,怪我占了那正妻的位置,所以一直推迟。
我听着窗外春雨潺潺,不知是否也打落了无数争相欲放的花朵。
来时见着院内有一株海棠,开的正好,便遣了那侍女去瞧,花被雨水打落了多少。
侍女推开房门去了片刻,回来只道:“枝上已没剩多少开的正好的,只还有一些花骨朵,地上倒是落了一片红。”
我的泪汨汨而下,那落地的花,仿佛就是自己凋零的心,剩下的不过是痴念。
寒渊到底是在我住下的第三日回来了。
那日尘霜唤了人来,对我说寒渊在园内湖心亭饮茶。
我匆匆不及细想,换了衣裳便去了。
果然寒渊还是那般衣绝翩跹,优若谪仙,俊美出尘。
我倒是片刻失神,忘了,他本就是神,亦是仙。
待我走至近前,他看着我,好似一点也不惊讶。
一双琥珀色琉璃般的双眼,就那样冷冷的盯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开口。
我内心苦笑,忧愁而无奈唤他道:“寒渊·······”
却听他声音清冷,:“污浊的凡人,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之名,简直放肆。”
我苍白一笑:“主君······”
我从不曾这样叫过他,不论初识,还是后来相嫁,我叫过他‘先生’,叫过‘寒渊’却从未唤过主君。
我默然,是了,现下我已不是他的妻,终抵不过陌路,叫声‘主君’也不算没了名。
他点头,声音凛冽道:“你还不死心?”
我极力忍了泪,忽而笑了道:“你不是知道嘛!我今日来只想问一句话,你有没有真的,哪怕一刻爱过我。”我的手攥在衣袖内,脚重力压在青石板上,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问出这番话。
他看着我眼内平静的仿佛一汪幽潭深水,明澈平静。
亭外一束未名花开的正好,白色花瓣因着一阵风,掀起一阵飞舞的花海,一如回到我第一叫他‘寒渊’时的场景。
“我记得自己说过,若你再出现在我眼前,便是你的死期。”他伸手捏住我尖细的下巴,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宣判着我的死刑。
“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否真的爱过我。即便死去,我也不怨······”
他讥讽冷声道:“你认为呢?”
我?
我认为?
我摇头,我不知道。
我双眼含泪,望向他俊逸的脸庞,忧郁而痛苦,想到他从未说过自己爱过我。
沉默了。
想来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听他又道:“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说着,一把晶莹似冰的幽蓝色长剑出现在了他皎白细长的手上:“如此你便安心了吧。”
我靠近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道:“从此,不论天上人间,我们真是两不相见了。还望你多加珍重。你我成婚那日,对着天地君亲启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是要相互追随的,今日我就要先你一步而走,但誓言是真的,若世上还有我,我定将等你,不会违背了诺言。”
剑割裂苍穹,卷起漫天飞花寒舞,犹如一曲挽歌。
我只觉得胸口一片寒冷,寒渊已经将剑刺入我的胸口穿透。
他抽出剑,用雪白的薄布擦拭剑身,一个振袖,人影已渺。
两行泪,从我的眼内流过,滑落在半空。
我看着他,仿佛耗尽此生。
能死在他剑下,我也知足,此间繁华,至少我还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划过你的心上。
幽毕双目,来生定不复相见。
我在此间不过是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