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城公安警局部,审讯室。
出了奇的安静,黑暗中仅有的一线阳光从窗格子投进,在男人粗糙的面孔上切开黑暗,留下明亮的碎片。
他的对面,椅子上坐着一名男人,脸颊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不过却可以看到他那慵懒的坐姿。
实习警员小杰站在一旁,防止着罪犯袭击男人,看着脸颊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心里怀疑队长请来的专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场审讯拖了一个半小时,却坐在嫌疑人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好像不存在似的,小杰心想,这位专家不会是没什么料故意在拖时间吧?
嫌疑人倒是肆意的很,被手铐束缚的双手无聊得挠着下巴,时不时传来“咔咔”的声音,腿在地上抖瞪着,乍一看之下像北京的大爷,就缺一顶破扇子了。
又过了十分钟,就在小杰忍不住要提醒这位心理专家的时候,审讯室寂静的黑暗中传出了声音,居然有着中年特有的性感沧桑。
“把灯打开”
小杰依言照做,灯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审讯室,这时候小杰才看清男人的脸,是一张年轻儒雅的脸,想必接近30岁了,鼻梁上夹着一副眼镜框,眼角居然带着一点点笑意透出镜片看着眼前的嫌疑人。
“人在哪里?”
嫌疑人沉默在灯光中,依旧无聊把玩着手铐,碰撞出清鸣的声音。
“给他手铐解开”。男人偏了偏头向小杰。
小杰有点为难,在审讯室里有80%的审讯员都被罪犯袭击过。
“没事”。男人微笑,这个笑容莫名其妙给人一种相信的勇气。
小杰上前两步给罪犯解开手铐,罪犯眉目不屑地举起了手,小杰收回手铐勾在后腰腰带,然后指着对方的鼻子喝一声老实点,退在一旁站后,左手却悄悄的握住了系在腰带后的警棍。
“现在可以说了吧”。
嫌疑人摇捂着被手铐铐疼的手腕,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脸色中闪烁着不屑的神清。看来撬开这孙子的嘴有点不容易。
“你们是约好几点呢”。男人又问了一句,不过这一次却不等他回话,自顾自说,“3点,4点,还是......2点”
他每说句时间点都带着几分慵懒,好像在和旧人在叙旧,不过目光却如同一台摄影机一样收集着罪犯暴露出来的信息,罪犯的呼吸,胸部起伏,闭下眼皮,脸部的运动,和正在抖动的脚都好像在他眼中被放慢了。
男人笑了笑,落语拉长了尾音,“还是......2:30?”
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捂着手腕的手停住了,眼皮抬起正视。
两点半
“张强个子挺高的,你们三五人把他扛到屋里挺累的吧?还是......4个人?”
多次撇嘴、喉咙咕咚、应该是咽下了一口唾液,也不捂着手了,身子坐直了,目光不安四处乱窜。
“4个人啊”。男人说话带着笑音。
罪犯摇动的手腕静止了,低垂的目光一下子抬起,伸手挠了挠耳后,然后晃动一下脖子,既然传来了骨头轻微移动的声音。
“你不舒服啊?”出人意料,男人的声音居然透着几分关心。
“你们这有蚊子啊”。他看了男人一眼又迅速低下,目光触及地面又在不安四周乱窜,这些都逃不过对面男人的眼睛。
“张强那里才有蚊子吧”。男人试探的问了一句。
“你他妈谁呀?是不是警察!”
罪犯眉目一闪狰狞,暴动了起来,起来的瞬间脚后踹开了适才坐的椅子,很酷地原地小步窜动,腰微绷着,一手指着男人,一手垂手,如果垂下的手握着一把刀再配上那个指人的动作那就更酷了,“谁把我叫过来的,让他来跟我谈”。
男人脸颊轻淡一撇,手肘从膝盖两侧收回,前倾的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后面,灯光照着他笑容。
小杰一甩伸缩警棍,踏前一步指着罪犯,如握刀剑,灯光精灵在银棍的身上跳跃,“你给我坐回去,老实点!”。
罪犯看了一眼小杰,然后退回去重新摆好被踢倒的椅子,老老实实的坐下,神色间尽是不耐烦,男人观察到,罪犯的腿在急剧烈的抖动着,可能是长期就有抖腿的习惯,也可能是紧张不由自主。
“说吧,把人藏哪了?”男人双腿重叠,双手交合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
“你猜啊”。罪犯看了他一眼。
“我猜?”男人挑眉,似乎被这个滑稽的回答给逗笑了
“我猜是城东区的......”他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嫌疑人抖动的脚,“废弃工厂附近吧,那里人烟稀少“
“没错”,罪犯回答的很痛快。
说完之后,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面部居然有几分颤动。
“那有没有可能是码头附近呢?”
“没错”
还是同样的回答,回答的没有破绽,抖脚的节奏还是和先前一样,分毫不乱,脚下垫着一双运动鞋,微弱的抖脚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审讯室对话里。
“或者是新区的拆迁开发旧楼的附近呢?”
抖动的脚瞬间停住!
男人站起来,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向小杰,“在新区的拆迁开发旧楼的附近,凶手4个人,携带武器”,他扶起衣袖看了眼手表,“尽量快点,时间不多了,展开地毯式搜查,记住,不要用警呜声惊动罪犯,那样受害人就会有危险”。
“你们搞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叫张强全家等着收尸吧!”。罪犯装作冷静地说着,可是颤抖的指尖说明,他慌了。
“弗洛伊德曾经说过”。站起来的男人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罪犯,“任何一个感官健全的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守住内心的秘密,但当你闭上眼的时候,你的嘴唇就会出卖自己,你闭上你嘴唇的时候,你的手指就会出卖你自己,如果蚊子过敏不是一个很好的证据的话,你为什么要掩饰它呢?”
男人围绕着罪犯缓缓地移动脚步,可能是职业特殊的习惯,他总是爱给懵懂的人讲授自己领域所擅长的知识,“如果你不想被别人揭穿你的谎言,最好的方式,不要撒谎,尤其是对我”
小杰经过犯人的时候,正准备把它压入监狱改造室,出乎所有人意料,罪犯突然暴动了起来,像一只凶猛的狮子一样从椅子上跃起,小杰不及防御被锁住了喉咙,犯人抢下了他连在腰带枪套下的手枪,一把甩开小杰,一个箭步扑向男人,他成功地扑倒了男人,慌乱中用枪指着男人的脖子,一点点的把他拽起来,他饶到男人的后面,一手抓着他的后领,一手手枪指着他的右脖。
“都走开,把门给我打开,老子有枪,不然我开枪打死了他”。犯人眉目狰狞,握枪的手在极剧烈的抖动,罪犯情绪极其不稳定,双目因充血而血红。
“快出去叫人来,这里没事”。还是那个笑容,给人一种相信的勇气,不过因为后领被罪犯拽住的缘故,脸部微微的充血而微红,仿佛是出人意料的,被劫持的男人居然毫不慌乱。
“滚出去!滚出去!”犯人咆哮。
小杰夺门而出,跑去报告队长,可在半路的楼道上就遇到了队长正带着一群警员穿戴着防弹衣,手持枪支的警员上楼。
其实是不用出去叫的,监控室里的警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他们正去库房里取枪赶来。
慌乱又缺乏经验的小杰,短时间内没有意识到,那把枪还没有打开保险,他当时可以瞬间扑出去夺回枪,但不知道犯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慌乱之中居然打开了保险,这下被劫持的男人就真的危险了。
“你他妈的给我长脸了,要是那个男人有什么事,老子要你好看”。队长怒瞪着小杰大吼。
小杰愧疚的低下了头,如果那个男人因为自己而死,不用队长动手,他自己一生都将活在了愧疚当中。
“给老子滚下去穿好防弹衣再上来”
小杰立马跑下楼道,这一刻他心情无比的沉重。
小时候,小杰一直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成绩不好,老师不喜欢,而且还很脏,喜欢咬着笔,童年时期常常被玩伴戏耍,没有人主动找他玩,和别人玩他永远是被戏耍的那个,不过他总是在别人嘲笑自己的时候也跟着欢笑,企图装作玩得很好的样子,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到了初中,渐渐的改掉了性子,不过却时常感慨命运对他不公,高考落榜,去读了一个警校。
这一次又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罪犯夺得了枪。
其实他自己才是那个最令人厌恶的人啊。从小被戏耍是因为自己脏,又爱捣乱别人,说别人坏话,老师不喜欢,是因为课堂上不遵守纪律,不写作业,身上又脏,看到这样的一个学生背着书包来到教室谁都会不喜欢,这一次,又因为自己,可能会有一条生命丧失。
他曾经无数次不厌恶世界曾经对他的白眼,可这一次他才明白,原来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不够好。
队长林格手持手枪,带着一对人贴在审讯室门外两侧的墙中,审讯室的门关着,他悄悄从铁门上一块正方形玻璃往里看去,罪犯正在极力的控制住男人,里面时不时传来“死警察,给老子让开路,都是废物,你也是废物”。
“给我听着,我有枪的”。
“我要车,准备一辆车给我”
队长格林对着身边的对手说:“谈判专家到了吗”
身边的警员说:“马上到”。
“不许动,再动我打死你!”
队长林格目光马上贴进铁门上的玻璃,原来是男人企图挣扎,被罪犯一把的拽住。
“你冷静点,我会帮你的,你看着我”被劫持的男人的声音传出了审讯室。
“你看着我”
“少废话”罪犯大吼。
审讯室里突然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安静的像是远古,仿佛是死去的荒凉。
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
队长格林一惊,持枪对准。
走出来的既然是被劫持的心理专家,目光透过镜片看了林格一眼,他头发有些混乱,衣衫不整,脸颊的充血也刚刚褪去,居然还在微笑,那是一种礼貌性的微笑,可能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的吧。
“把犯人人还给你”他看了一眼格林说,然后沿着长长的长廊走了。
警员们立马冲进审讯室,持枪包围犯人,队长林格走进一步,目光透过警员们的枪支看向罪犯。
“把枪放下”
“叫你把枪放下”
犯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持着枪对准着眼前的镜子,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像是两个人持枪正面对峙,口唇经不住的颤抖,口水像是吐白沫一样流下。
大胆的警员们更近了一步,用枪指着他的脑后。
“把枪放下!”
一个警员踏上一步,用枪柄撞击着犯人的脑后,成功地控制住了犯人,剩下的警员们一拥而上,整个过程罪犯没有一点反抗,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队长林格转过头。
男人背对着后面,在黑暗的长廊中缓步,时间像是被慢镜头分割了一样,走到尽头,刺眼的阳光包围了他,背影像是一瞬间扑入了空白之中
门关了,刺眼的空白连同男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