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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十二岁之伤

就在这样匆匆的时光里,一晃六年过去了,就像针尖上的一滴水滴入大海。我从小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多年后的我翻阅着那些遗忘在时间角落里的日记,内容居然差不多都一样,就像我每个周末下午2:30按时跑到阳台上喊她一样。

十二岁的我很快乐,已经六年级的一名男生。在这里我是受人尊重,成绩优越,爸爸是一名大学老师,全校老师都知道我,也都很喜欢我,每一次六一儿童节节目,班主任都推荐我当主持人,星期一的时候,我也会高举着红旗旗杆在全校师生的目光中走向高台,风扬起鲜红的旗在空中招展,每当这时我总是很自豪,如果让我几年后再次形容那种感觉,我会说“就像球场上拿着球突破重重阻碍上篮得分一样“般,美妙的不得了。

我似乎生来就是别人口中的“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完美。

但这些随着那年盛夏的暑假,一切都变了,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在家中,爸爸妈妈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且吵得都很凶的样子,小小年纪的我,敏感地意识到他们的感情有出现一道很深的裂缝了。有一次,他们吵的打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戴着眼镜、举止有礼,相貌儒雅,平时文彬彬的爸爸,他居然用力地把妈妈摔倒在精致的瓷砖地面上,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温柔贤惠的妈妈,抓起桌角上的墨水玻璃瓶,用力地砸向爸爸,墨水玻璃瓶的盖子没有拧好在空中脱落,拖着长长的墨色尾迹飞来,爸爸反应极快地蹲下头,墨水瓶命中站在身后的我肩膀,淋了我一身黑,有几滴飞溅到脸颊。

我痛得失声哭起来,我很害怕,他们的怒火才平息,急忙围上来说没事吧?

在开往医院的车中,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止住了哭泣,但忍不住打哭嗝,眼角通红,爸爸在开车,妈妈坐在我旁边,用纸巾擦着我的脸,我感受得到她也很痛苦。

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们吵架所愤怒吼出稀疏的词中,我隐约了解到了他们吵架的缘故。

爸爸出轨了。

我已经是个六年级的孩子了,我清楚地知道这个词将意味着,父亲高高在上的形象将在我心中崩塌,我也清楚地知道也许明天醒来,将会有另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透镜窗外的阳光里,代替了妈妈的位置。我时至今日仍然不能释怀的是,父亲出轨的对象居然是他的一名美术学生,此后的几年,我陷入了某种道德的漩涡中,我变得自卑了,我害怕的听到有关父爱的书和课文,每每听到赞颂父爱的文章,害羞包含着针刺般的痛苦,就像幽灵一样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我害怕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然后听到“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的话,因为我害怕我继承了他的天性基因以后也会成为一名抛弃妻子的男人。

在医院中,医生检查到:我的左肩脱腕了,严重的可能影响到以后的长高。妈妈得愧疚在这一刻达到了点,嘣的一声爆发了,她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失声的痛哭从涂满指甲的指缝中传出来,爸爸一副“想去安慰又不敢上前”的模样,我也很累了,累到无法给妈妈一个笑容去安慰她,医院的沉重空气压着几乎窒息。

就这样,我在医院呆了三天,爸爸为我特意开了一间单人病房,每天妈妈都陪在我身边,煲着很有营养的鸡汤和米粥送来,我每天醒来的看到第一眼的是;妈妈疲惫地靠在窗台上打着瞌睡,墙壁苍白,窗户半开,微风拂动帘子飘摆在她背上。我变得更加沉默了。几天后,医生把我的肩膀治好了,且保证不会有旧疾,回到家中,爸爸妈妈也不再吵架了,他们也没有在我害怕地预想中离婚,这诚然可喜,但爸爸的工作似乎更忙了,常常深夜归来,妈妈也不再像平常一样温馨地热好饭菜,生活变得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却比之前的吵架更加得折磨我,我僵硬的维持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中。明明这是家,我却有了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变得更渴望生活在学校里了,我平常所讨厌补习班之类的我通报名,只有这样,我在家的时间才能更少,爸爸也同意,反正补习这点钱他也不在乎。

星期五,下午安静的自习课上,周围的同学埋头做作业,笔尖划在作业本纸上的声音居然能听到,窗外的木枣树上传来夏蝉的鸣叫,我把作业写完,百无聊赖地摊开到一边,往叠推在课桌的手臂上侧头趴着,望着推开窗的木框,外面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静静的风。

“你有难过的事吗。”我忧愁地拖着下巴,对着同桌小声说。

同桌李明智停下了写作业的手,想了想,害怕组长记名小声地跟我说:“有啊,超级超级的多,怕考试不到满分,怕被妈妈打骂,怕考不上南溪最好的初中,怕开家长会,怕作业不写完被老师责骂,偷偷的告诉你啊,我偷了妈妈的钱去上网”。

听着听着我就越难过,我意识到,当你经历一件前所未有难过的事,才发现以前的那些难过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我也曾经拥有啊。

“你真好,那么优秀,我妈在家经常提到你的名字,总是把我跟你比,对吧,你应该天天都很开心吧,真羡慕你。”李明智小声地对我说。

我苦笑了一下,苦涩的难过从我内心慢慢的渗透,就像生吃一片被剥开的柠檬——我原以为这种“全世界都以为你过得很好,只有你知道你真实的自己”的情绪只会出现在电视上,没曾想,我居然体会到了,那么的冰冷,那么的锋利。

“不要盲目的去崇拜一个人,他的难过可能是你的上千上万倍。”这句话是学柯南某集中一个忏悔罪犯的语录,我的声音轻得像梦呓自语,空气飘来木枣树的树香,美妙好闻。

“你最近怎么了吗,脸色怪怪的,你考试成绩很好啊”。同学小心翼翼地说。

我忽然害怕了起来,害怕他知道我的事情,但仔细想想,觉得多余但心了,敷衍地说:“没,空气,真是太热了,把我的心情也搞差”。

“哦”。他不在理我,忙着写作业去了。

唉,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内心有另一个声音传出,一直在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许希你太懦弱了,你这样怎么能够面对你的偶像柯南、小兰、秀一,平次,基德、面对......安若,有本事你去找你亲爱的爸爸啊,去骂他,去打他啊,不敢了吧,啧啧,你算什么男子汉?”

——————

放学的铃声叮铃铃响起,周围的同学忙着收拾课桌上的东西,两三两下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望着窗外,成群结队的同学们走在校道上,清一色的海蓝校服,天边的白云遮住了太阳大部分光线,校园内空气清新,春风和温和。

只是和我没有关系。

“走了再见”。同桌背起书包离开桌子。

“嗯”我笑了笑,这个笑容很难看。

他看出来我有心事,不再打扰我地走了,我看着他还是小孩的背影、海蓝色校服的背影、经过一排又一排装满金黄色阳光的铅灰窗框,和洒满阳光的课桌,走出教室。

我仍然无动于衷的坐着,天边的白云散去,阳光变得不那么刺眼的撒满校园。

班里最勤奋的女生也起身,收拾作业本和文具盒装在书包上,准备回家,她抬起头,脸颊两边红得像是剥开两片的苹果皮粘在上面,轻声细语地说:“许希,我走了,你关好教室的门和窗”。

我点点头:“好,你路上小心”。她的脸更红了,我看得出,她喜欢我,可能只有我知道。班里的男孩经常围在一起,八卦着讨论说谁喜欢谁,总是没有提她的名字。

我对她的印象,也仅次于老师那次提到她说她学习勤奋。

无聊。

看看手表,时针指向六点整。

我希望今天是星期三或星期四,因为这样就可以住宿舍,而不用回家。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家里压抑的气氛,我就难受得想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可我能么?妈妈那么爱我。

我放下那本文学书籍,头习惯性往右边转去眺望窗外。微红的晚霞,正在挂满了天空,夕阳从教室的门斜进,在写满粉笔字的黑板上分割出光与暗。我的心平静了许多。

我静静地坐着看,教室里空无一人,享受着静谧的时光,希望时间走慢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日漫看多了,我内心泛起一种“我在黄昏中等着逝去时光”的伤感,尽管我从来都没有在QQ空间发过这样的说说。

我起身背上书包,关好门窗走出教室,去二楼的学生更衣室。我所读的学校是是南溪贵族小学,学生在这里有专门的私人储物柜,每个人都可以把私人物品放在这里,等到星期五回家再取走。这里空无一人,灰色的柜子靠墙一排摆放,安静得害怕柜子里面闹鬼。有人曾经对此夸张的传言,说在六点钟的时候打开学校这里的某一个柜子,会扑出一张满脸狰狞的笑脸,我曾对此不屑一顾。但此时想到,我瑟瑟发抖,我看了看周围,我将书包放在地上扯开拉链,拿出红色的球衣急忙换上,把校服塞进书包里,出门时带上角落里孤单的篮球,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逃离那个吓人的更衣室我又恢复了“伤感”

我拿着球来到初中的篮球场地,因为是星期五的缘故,大部分人都回家了,球场在黄昏中只有几个零星的老师在投篮,我拍着球走到偏僻角落的球场,将书包靠在已经脱漆的球架柱前,运着球投三分,一米五个子太小,有时球都触不到篮板,我跑去捡球,又继续投。

投进三分的感觉真的很美妙,看着球飞出一道落弧,在眼里仿佛慢镜头般划过侧边的夕阳,然后掉落框中,球网刷的一声飘动。有时篮球不进往篮板弹回来,我接住,跃起,全力推出,身体还没有落地时,这一刻最美妙,就像身处于柔软的云朵中。

在往上走二十步还有一个破旧的篮球场,球场的右手边还有一排高大的树,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晚上的时候成排的树木在晚风中缓缓拽着,落叶在晚上是看不见怎么飘落的,过后一天夕阳的时候我吃过饭拿着球走上这个破旧的球场,往往都是枯叶满满淌着,夕阳给球场、枯叶、篮筐、还有放在球架柱下的手机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很少有人在这个球场打球,一般都是我一个人在打,

太阳下山了,周围已变得薄暮,我喘着气背靠球架柱,热汗在胸前的球衣渗透出一滩水渍,我静静的坐着,微风舒服地拂过我的脸颊,喝着保温瓶的暖水,白色的球鞋沾了上一点脏灰。

我背好书包,起身时有一点短暂的脱边感,是的,我已经很累了。

我走出校园。应该7点了,因为回家路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尽管我家在离这里不远,但还是得走上十分钟(我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在家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她们不要担心,我星期五想打球晚一点回来,所以我慵懒地走在畹蜒的狭窄单行道上,并不急于,抬头望向天空,天空还没有彻底地黑,但已经悬着细微的光点。

到家了,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想着该怎么样对他们打招呼?但已经晚了,因为门已经开了,看到两个人影已经走出,我惊慌地说:“爸、妈,我回来晚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们刚想出门去找你”。爸爸的声音带着不悦。

“我......”我低着头,踩着地上死去的虫壳,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家......”

此言脱出的刹那,我有短暂的恍惚,分不清这句话真正说出还是只存在心里,我抬起头,夜风轻柔浮着我发丝,我观测着爸爸的脸色是否听清,但他的脸隐藏在夜色中,门后的昏黄灯光在地上照出他的影子。

下一刻我就明白了。爸爸低下了头,像是有块沉重的石头压着后脖,久久不能仰起,妈妈穿着出门的裙子靠在门旁,偏着头、所站的角度正好迎合门后的灯光,侧脸明亮,冷冷的,另一面隐藏在夜色中。夜风清凉悄悄拂过,白杨树的树梢上传来晚蝉鸣叫,飘在着风中嗡嗡细语,沉静的仿佛时间凝固了,夜风如同剑气般切断我们的声音神经,说不出话来,我得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该死的安静。

“进来吃饭吧,外面冷”。谢天谢地,妈妈转过头来,淡淡地说,然后自顾自转身走进门,其次是爸爸,我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缓步走进,关上门。

我把书包和篮球放在大厅的角落里,然后走去位于客厅一角的餐桌。精致的古木书雅桌。爸爸妈妈他们居然也还没有吃饭,相对坐着。我轻手轻脚、仿佛害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末日般走过去,坐在他们的中间,桌上居然只有米粥和榨菜,平常妈妈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美食。三个人闷声不吭的吃着,安静得能够听到筷碗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像是揪着心。

“我辞职了。”吃到一半时,爸爸装作不经意地说,但很显然他的演技很差劲。

没人理他。

妈妈像是没有听到,机械地重复着夹菜的动作。

我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气氛又尴尬起来了,但不是吃了闭门羹那种“无伤大雅“的尴尬,这没种人理他的沉默,万般俱疲。

父亲,这是赎罪的开始吗?我看着他在心里说。

爸爸愧疚地看着妈妈,刚想说什么,最终满腔话语化作叹息。

该死的,爸,我太爱你了,爱到你伤害妈妈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你,我真的好想恨你,这样我心里就会有种“慷慨同敌”的好受,可是我怎么也根不起来,我太懦弱了,这时候我不是应该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说看你把这个家搞成什么样!

可我还是一声不吭的吃着闷饭。

入夜了,世界沉睡在黑暗中,我睡不着,把灯关了,将角落里的椅子搬到窗边,坐在上面趴着窗台,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轻手轻脚下楼,想去冰箱里喝杯果汁,在楼道里我愣住了,客厅亮着一盏微弱的台灯,爸爸侧躺在沙发上,看书。

我小心翼翼地回去,不发出一点声响。

清晨时,阳光照进窗。我起床下楼吃早饭准备去上学,厨房里居然是爸爸在旁边,他看到我,笑了笑,笑得很勉强,眼袋沉重,一脸疲惫,好像昨晚一夜没睡,他从微波炉里端出一杯热牛奶和考过温热的面包,我没理他,转身去他们的房间,妈妈已经醒了在床上看书,她看到我淡淡地一笑。我说爸爸在做早饭,她点点头,目光又回到书中的某一行,停留了很久。

“那...我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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