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夏至已至。
骄阳下,荷叶郡中心湖里的接天莲叶更显碧绿,映日荷花格外娇红,在郡中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这时便喜欢坐在靠近湖水附近的树荫下,享受余生清闲,清风徐来拂过湖中荷花,染着淡香,再抚过人群,这时他们便会咧嘴笑着,清香如昨胜于昨。
郡中也有闲不下来的,掏鸟窝的少年们爬上爬下,摘下荷叶做假衣裳的少女们也忙得不亦乐乎。
“韩彻,你哥呢?”林安胤问向不远处的少年。
韩彻摊了摊手,手上还有刚刚从树上取下的鸟窝:“我哥那肯定是在家看书啊,这还用问?”
“你哥可真无趣。”林安胤卷起袖口,希望能凉快点。
“不,”韩彻放下鸟窝,拍了拍手一边卷袖口一边继续道:“他常跟我说荷叶郡太小了。可我觉得荷叶郡已经很大了啊。”
林安胤沉思片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以后一州一郡在你哥眼里,怕是连瞧都瞧不上啰。”林安胤年岁稍长,又从小在家耳濡目染,这不正是家里说的那种有志向的人吗?
“是吧,那可是我哥。”韩彻颇为得意。
“倒是你,”林安胤略有所思,忽然话锋一转:“我没记错的话,你再过不久就得行束发礼了吧。”
“我也愁啊。”韩彻头枕双手靠在树上。
十六当束发,学技为立足。
“你还有祖传枪法可以练练,学好了在街头耍枪也能混口饭不是?”
“我的枪法可是源自大燎始皇帝,岂能拿去街头卖艺,堕他威名?”
“唉,愁啊。”
“整天愁啊愁,像个小老头。”一声浅笑轻吟,青衣少女缓步走来,眉清目秀,出落大方,右手举着一叶大荷遮阳,袖口下划,露出如霜雪所凝的皓腕。
闻言,韩彻转头瞥了一眼,又将头转回去:“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的小妾沈大小姐吗?怎么?想过门了?”
沈绘竹记起某事,顿时又羞又恼,韩彻眼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别看这小丫头片子模样讨喜,可她偏偏从小跟着她爹练了一些拳脚功夫,揍起人来绝不含糊。
“别跑。”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
“你要是再跑,我以后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那下次再说啊。”
渐渐的,韩彻消失在沈绘竹的视线中,见沈绘竹没追过来,他索性在街上闲逛了起来,他发现街上多了一些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比如那个正撞了人赔小心的邋遢瞎子,比如那个身材矮小,身后背着比自己还要长出些许大剑的滑稽男子,又比如那个正坐在酒馆喝酒的独臂男子。
“真是奇了怪。”韩彻喃喃自语。
突然,那独臂男子也转过头看了一眼韩彻,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搂过韩彻的肩膀拍了两下:“哎呀,小兄弟,看你一表人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韩彻迅速远离几步,打量着眼前之人,只见他双眼惺忪如刚睡醒一般,嘴边的胡茬也未经打理,还有几缕头发散乱在额前,隐隐可见数丝白发,腰间别着的朱红色酒葫芦倒是挺少见,看来是个酒鬼无疑了。
“什么秘密?”
“秘密嘛,那就是……你先请我喝酒,我便告诉你,包你感兴趣。”
韩彻心中狐疑,但还是带着这个不修边幅的酒鬼走进了酒馆。
“这荷花酿,算不得什么好酒,却胜在一股清香萦舌,难得,难得啊。”酒鬼豪饮一盏,自言自语。
“酒你也喝了,快说,是什么秘密。”韩彻催促道。
“别急嘛。”酒鬼又端起第二盏一饮而尽。
“这秘密嘛,”酒鬼开口道,韩彻竖起了耳朵:“我是一个高手。”
闻言,韩彻顿时有些恼火,只见酒鬼饮尽第三盏继续道:“今晚戌时过后,莫再出门。”
酒鬼也不再斟酒,韩彻见酒鬼半天没有再继续的意思,问道:“没了?”
“没了。”
“这就没了?”
“嗯,刚好三盏酒,明明白白。”
“这算哪门子的秘密?”韩彻不明所以。
见韩彻走远后,酒鬼又自顾自的斟上一盏一饮而尽,喃喃自语道:“嘶,奇了个怪哉,难道是我方才打了眼?哎哟,怎么又干了一盏,贪杯误事啊,贪杯误事。”
韩彻回到府中,心中虽还有几分疑惑但也没有太过于纠结。院中有年轻男子,服饰简洁,白衣蓝纹,纹的是片片竹叶,重意不重形,再有蓝布束腰,仅此而已。见韩彻走来,他放下手中书籍,面露微笑。
韩彻坐到年轻男子对面,端过年轻男子身前的茶碗,食指轻压碗盖,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浑然不在意这碗茶是他人的,饶是如此,二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哥,我在郡中看到好些个外地人,”韩彻放下茶碗继续道:“也不知道他们来咱荷叶郡有什么企图?”
年轻男子正是韩彻那位极少迈出家门,一心伏案读圣贤书的兄长韩御。
“哦?”
见韩御来了兴趣,韩彻将自己在郡中的见闻描述了一番,当然,重点便是那个奇怪的酒鬼。
“兴许那些个奇怪人士都是江湖中人,相约在荷叶郡切磋武艺,你也不用太在意。”
“我的亲哥诶,我哪能不在意,他们要是欺负咱们郡中乡亲怎么办?我们可是淳朴的老实人。”
“天下之大,都得合乎规矩。再说了,”韩御会心一笑:“你这个调皮捣蛋鬼可不是个‘淳朴的老实人’。”
兄弟二人,就这么闲聊着,韩御半点也没觉得荒废了光阴,直到韩彻坐不住又要离开,他看着韩彻离去的背影,视线又落在他的肩膀上,只见韩御莫名的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我这个弟弟的兄长,脾气可不太好。”
韩彻回过头,问道:“哥,你在说啥?”
“你听错了。”
韩彻疑惑了片刻,又忍不住说到:“哥,你该多出去走走,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看这些老夫子的书多没意思。”
韩彻说完便再次转身离开,韩御随意翻动身前书籍,任由纸业开合,最终,书籍定格在某一页。
韩御起身,负手在后,抬头望天。
“的确没多大意思。”
那页书上写着:
君子有器,可教万类。
入夜许久,韩彻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发现今夜特别安静,连一点蛙叫虫鸣都没有,他没来由的想起白天那个奇怪酒鬼的话,更是难以入眠。
他悄悄拉开门,探出头瞅了瞅韩御和他爹的屋子,发现屋中没有半点亮光后,才蹑手蹑脚的往墙边挪去,今夜月色不差,正好能照着他偷偷摸摸。
“叫我戌时不要出门,鬼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韩彻心中窃喜,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手脚麻利的翻过院墙,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