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三楼，就着楼道里闪烁的白炽灯，窗外，树影重重。
窗外一团黑色，周妍不确定树身是否在摇晃，但她明显感到了寒意。
包着花的塑料纸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
原本被她半抱着怀里的花束，此时被风一吹，塑料纸全都扑打在脸上，莫名地与白日里鸽子在塑料袋中挣扎的画面重合起来。
“嘭——”
突然，一声爆裂声，从头顶上方响起。就在黑暗降临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闪烁的碎光炸裂开来。
有什么锐利的东西，从脸颊滑过她的耳朵，飞向了身后。
她循着残留的印象，摸了摸耳朵，手指按压下去，有轻微的刺痛感，但她不确定是否出了血。
夜晚看不清地面的情况，但记忆中，因为冬天去楼下洗衣房洗衣服的人变多了，楼梯间总是很潮湿。
她在黑暗中内心挣扎片刻，将手中的袋子尽可能地贴着墙放着，拿出手机。
眼前是在手机屏幕光线下愈加黑暗的、空无一人的楼道。
不久之前，韩红英失声尖叫，吓得扔了手机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
她凭着记忆抬头寻找灯的方向，只看到和窗外的树影一样的黑色。
黑色不断涌入楼道，却未曾淡化一点浓墨之色。随着敞开的窗户被关上，风势骤减，周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傍晚她打开的窗。
打开手机电话通讯录，未接电话有60多个。黑暗中被勾起的好奇心反倒越来越重。
她一个一个往下搜寻着。
周峰的电话最多，除此之外，韩红英也打了几个。剩下的，便是一些平日玩得不错的大学同学。
短信有几条。
唯一一条没有显示名字的短信，是上午十点钟发过来的。
周妍犹豫了一下，决定留到最后看。
让她意外的是，打工店里的老板娘也发来了祝福。短信里，用了颜文字，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只是为了让请假有个由头，便说了生日的事，没想到老板娘居然放在心上了。
请假那天，老板娘接了一通电话后，便脸色凝重地离开了店铺，第二天老板娘也不曾到过店里，而且没有一条消息通知店里。
店里员工打过去的电话，传来的是关机的消息，一整天都未曾打通过。
这种事，过去未曾有过。好在隔天，老板娘平安无事地出现在店里。
周妍从被打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重头到尾又翻看了一遍电话与短信，然后心情复杂地点开了那条未读短信。
当她看清最后的署名时，她有些用力地握紧了手机。
“亲爱的朋友，生日快乐，祝你梦想成真
——周婷。”
简单却温情的话。
最后两个字，盯得久了，她反而感觉不认识了。
周妍从刺眼的手机屏幕上移开，叹息一声，开了手电筒模式。
在手机光线范围里的花束，比初看之下，更加的娇艳欲滴。
淡淡的玫瑰香，冷凝汇聚。
记忆之中，周峰不是没送过她花，但是由于某些缘故，周峰不会送她这么寓意直白的玫瑰，而且还是如此亮眼的红色。
她重新数了一遍，还是21朵。
周婷，作为周峰的妹妹，小时候凡事和她较着劲。周妍现在还能记得的，也仅仅只有这些。
而自从十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周妍便自觉远离她了。
在十年间里，她们几乎未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就连打照面的机会也是少得可怜。
至于周婷现在是怎么看待她的，她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周妍不知道她究竟从谁手里弄来她的电话号码的？不过，她们的家离得那样近，只要她想知道，那很容易。
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短信，目光怎么也离不开“梦想成真”这四个字。
—
白雪在成片的田埂间蜿蜒，直至消失在橘树林之中。她停下来，茫然地凝望着眼前的橘树林，树林之上漂浮起一团团白色的水汽。
水汽越来越浓，远处的红砖红墙，变得既模糊又清晰。
晚风把田埂上的雪刮了起来。
她开始向橘树林的方向吃力地奔跑。
雪从脖颈处渐渐包围耳朵，风声从感官里消失。她不曾感到冷，只是觉得风声拖住了她的步伐。
她在阻力中感到心慌，因而不敢放慢自己的脚步。
眼前的橘树林，越来越近。
一片苍白中，她终于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恍然间，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橘树林。
一路上，她要频繁地躲避因为超重而从橘叶上“啪”地打下的雪块，这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背后下起了一场雪雨。
不知什么时候，夕阳染红了天际和远处的水塘。
这时，她注意到自己已经穿越了橘树林。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水塘堤坝。
水塘堤坝上站着一排的人。
被风卷起的雪粒子，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橘色的光芒，与带着灰暗色调的人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天爷啊！”
有人仰头咆哮。凄厉的哭声，教人觉得好像死去了一般。
她看着那朝天怒吼的黑色剪影一样的人物，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父亲。
于是，她再没有勇气上前一步。
—
周妍睁眼的刹那，仿佛已经掏空了身体。
林清然磨牙的声音，就像融入夜晚的黑暗，在寝室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带着莫名的心安。
她披了外套，摸着黑从床上下来。
凭着记忆，去摸台灯的时候，周妍的手推开了纸盒类的东西。
手镯，刚带上不久，虽然染上了体温，却仍旧有些硌手腕，这给了她现实感。
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下子窜入她的脑海里。
经台灯光线一照，银色闯入周妍的视线。周妍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镯子。这是和纸袋里的衣服放在一起的东西。
昨晚，宿管阿姨给她的时候，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瞧了其中一个袋子，知道里面是衣服。
回到寝室，她发现衣服竟有三件。除了颜色不同，款式居然一模一样。
她看着脚边纸袋里的格子大衣，有什么东西从她脑袋里一晃而过，再去细想时，却什么也想不起。
桌子上，与玫瑰并排而放的是一个外观简洁的方形生日蛋糕盒。
周妍看了一眼纸盒旁散放着的蜡烛，揭开了盖子，奶油夹着草莓的香味顿时散发出来。
纸盒里原封不动的奶油草莓蛋糕，一支精美的蜡烛歪斜地插着。
她从火车站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三人躺在被子里给她唱了生日歌。
周妍点燃了蜡烛，看着窗外的方向，默默地听着不时响起的磨牙声。
“究竟有几年了？”周妍轻声问道，然后无声笑了。
她关了台灯，直到蜡烛完全燃尽。
期间，林清然翻了个身，磨牙声再没响起。
黑夜滋生脆弱，而冬日的夜晚尤其格外的漫长。
思索片刻，她去了窗台，窗门始被拉开，热气猛地被吹走，她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背。
窗台与洗手间相连。她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灰蒙蒙的、有些陌生的脸，颧骨靠鬓角的位置，有条黑色的划痕。
她不禁伸手碰了碰，哆嗦着咧嘴笑道：“生日礼物！下不为例！”
惨白的皮肤，渐渐地被化妆品的颜色遮盖，而因为手的颤抖，画的有些狰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