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叔一边替李婶夹着菜，一边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说着话。
在周妍眼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碗的李婶，仿佛一个已经看透了世界、接受了世界的人，脸上露出平和且安然的笑容。尽管此时，她的眼睛还带着不自然的红肿。
周妍得感谢，罗叔什么也没问。
也许，在她离开后，罗叔会向李婶问清楚事情状况，但现在坐在餐桌上吃饭的罗叔仿佛突然“失明”了一样，只顾着吃饭的事宜，连李婶眼角那么明显的红肿也没注意。
场面看上去既普通而又温馨。
“谢谢你的鸽子汤，很好喝。”李婶评价道。
“太好了。”周妍衷心道。
“这些都是罗湖早上钓来的野生鱼，新鲜着。”罗叔指着餐桌上的几盘菜，对周妍说道：“多吃点！”
“谢谢！”周妍点了点头，看向坐在她右侧正埋头吃饭的罗湖，把膝盖朝着男人相反的方向斜斜地挪动了一下。
老实说，现在面对这个男人，她是有些尴尬的。
不久前，这个人悄无声息地上楼，正好撞上了李婶痛哭的场面，他在目光深邃看了一眼她和李婶后，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要避开这种古怪的气氛似的。
显然，男人是看到了一些的。周妍摸了摸还有些干涩的眼角。
“明年是要实习了吧？”罗叔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嗯。预计春假过后就要开始了。”之前在楼上的时候，周妍有告诉罗叔，自己已经大三了。
“那现在的工作，不就做不成了吗？”
“如果上半年实习的话大概是不成了，时间上来不及。”她想了想，回道。
说完，周妍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李婶。在二楼与李婶的谈话中，李婶就多次提到让她辞职的事。
接触到她的目光，李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将她面前的一碗清蒸鱼与周妍面前的一碗土豆丝交换了，还热心地叮嘱道：“你别吃青菜！”
周妍点了点，心中有些失笑。
“是鱼做的不合口味吗？”李婶问，看了一眼她碗里夹了但没动一口的红烧鱼。
她回道：“没有。”
“那多吃点。”
周妍再次顺从地点了点头，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夹起了一小口鱼肉。
—
推开洗手间的门，周妍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罗湖靠着墙，大喇喇正对着厕所门站着，唐突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有什么事吗？”周妍按下心中的不快问道。廊道上有些昏暗，从厨房的位置，隐隐约约传来罗叔和李婶交谈的声音。
面前的男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带着戾气。
周妍试着回想了一下与男人的接触。餐桌上，她与男人的交流甚少。男人一直表现得沉默寡言，态度上，既不过于冷淡，也不过于热情。
周妍怎么也想不到，男人会特地在洗手间的门前堵她。
是的。男人的确是特意等着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因为她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疏离与厌恶。
“以后没什么事，别来这里了。”男人用申斥般的口吻说道。
虽然已经预感男人不会说什么好话，但周妍这一刻还是被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这不关你的事吧！”她反驳道。
“是与我无关，但请你别来了。”男人不带感情地回道。
“为什么？”顺势问出这句话，周妍就有些自我厌恶了。追问缘由这种事，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情。
“你不是知道吗？”男人有些不耐烦。
“什么？”周妍忍不住皱起了眉。
“在餐桌上的，就看你一脸不情愿地在吃了。”男人答非所问。
周妍沉默地盯着他，喉咙有些疼痛。
“你刚刚是将吃的全部吐出来了吧。”男人断定道，毫不留情地指出周妍一晚上想隐藏的秘密。
周妍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男人说的是事实。
刚刚就在她背后的这一扇门里，她将晚上吃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那种食物裹着心脏的恶心感，使她甚至都不能坚持着回到寝室了去吐。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不是让你吐的。”男人带点挖苦地说，狠狠地补了一刀。
—
“有时间再来。”在周妍表明回校的意思之后，李婶很平常地说出这句话。
周妍忍住了，没有看几步之外斜靠着椅子站的男人。“一定。”她回道。
“罗湖，你送一下小周。”李婶道。
周妍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没说话，看向男人。她并不想让男人送。
罗湖的表情不变。
周妍以为男人肯定会拒绝，但男人没有犹豫地道：“好啊。”然后男人晃晃荡荡地站起身，对周妍说道：“那我送你！”
他面色如常地说着这句话，脸上看不出一点被逼迫的情绪，霎时间让周妍以为在洗手间门外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她不要再来这的人，是另一个人。
“那麻烦了！”周妍冲着已经向门口走去的罗湖说道，然后匆匆和罗叔、李婶告了别。
像是宣泄情绪一般，罗湖走得很快，特意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一直安静的金毛，在罗湖出门时，也跟着跑出来了，此时，跟在男人身后。
周妍慢步走着。这时候她已经不想为了跟上男人的节奏，而勉强自己埋头快步走着了。
她不懂男人是怎么想的，明明不愿意，却还是出来了。
也许是不想让李婶伤心难受吧！
即便男人不交待，周妍自己也早已决定了今后不再来打扰李婶了。
她得承认，她的到来让李婶情绪变得激动了，这显然不利于李婶病情的恢复。
房檐下，突然刮过一阵风。
已经这么冷了吗？周妍想到。她朝天空看去，天上一块云也没有，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她看了一眼时间。不过下午三点整。
红砖搭建的菜园里，葱小心翼翼地摇曳着。周妍想起天气预报的事。
大概今天真的会下雪吧！
再次走到铁门时，门大喇喇地敞开着。周妍一眼望到了停在小路拐角处的罗湖和他脚下的金毛。
周妍有些惊讶。
她以为男人不过送她到铁门口就完事了。
想到还要和男人走一段路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怀着复杂的心情，再一次认命般地合上铁门。
她本以为男人停在拐角处，是还要“忠告”她类似不要靠近这个屋子、不要靠近李婶之类的事情。
当她走到离男人三米远的位置时，男人如她想的一般开口了，然而却不是忠告之事。
“麻烦你走快点！”男人不耐烦地说道，然后再度向前走去。
周妍深呼吸几口气，将视线转向道路两旁开得正艳的茶花，忍下了心中的火气。
眼前，男人衣服下摆随着前进的动作不断晃动的样子，只给她一种很冷、很难相处的印象。
她看着男人越走越远，心中有些好笑。
她才是送人的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