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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天是揭皇榜的日子。

所有进京赴考的举人们都焦急的等候在长安街前金水河畔的发榜墙旁,等候着发榜官差飞马来报。有些人眉飞色舞,与身边的其他书生谈笑风生,似乎自己能够金榜题名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有些人则是愁眉不展,一看便是已经自知凶多吉少。

在这吵闹,拥挤的人群之中,有一人却是非常安静。此人身着青色长衫,头上发髻裹着皂巾,长方脸颊,剑眉入鬓,身长体瘦,气度不凡。若不是穿着甚为朴素,肯定会有不少人误以为是哪家达官显赫的富贵公子。

周围人都在高谈阔论,此人却全然不落俗套。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宫城一次。

他只是微抬着头,静静的看着天空。

午时刚过,只听得皇城内一声礼炮声响,所有人都像是得到命令一样,瞬间一齐转头,死死盯着宫门。就连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的青衣书生,也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略微扭头,侧视着宫门的方向。

万众瞩目之下,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仙鹤官服,乘骑高头大马,在一队锦衣卫护送下,缓缓行至金水桥头。只见他双手捧着一道金色皇榜,高高托举过顶,脸上表情甚是肃穆。受到这位大人的影响,本来嘈杂不堪的人群竟然缓缓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年迈的一品大员,注视着他手中的金榜。

在绕行金水河一周后,老者终于在万众瞩目下来到了发榜墙边。

“各位,在发榜之前,请容本官说几句话。”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迈老者清了清嗓子,突然发出如洪钟般气势磅礴的雄浑嗓音。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为之一振,本来还有的些许细微议论声也瞬间消失无踪。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个看上去老态龙钟的垂暮之人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精气神。本来所有人都集中在他手中的金榜上的视线,此刻全都已经转移到了这名老年高官的身上,并且尽力的分辨着,似乎想从他的衣着服饰上搜寻有关他身份的信息。小声的议论又不可遏制的阵阵传开。

“本官,是礼部尚书兼东阁预机务,孙如游。今日奉皇命,为三年一度的殿试结果揭榜!”年迈的孙如游说着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挥手招来一名随行的文官,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人,现在是午时二刻。还有一刻时间。”文官如实答道。

“嗯,好。”孙如游捻了捻胡须,翻身下马,身边随侍的锦衣卫立刻伸出手,扶住他摇晃的身体,神态甚是恭敬。

孙如游招来下属,低声安排着发榜事宜。他亲自将金榜一层层展开,并悬挂到高高的发榜墙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金榜非常长大,只是由于是丝帛所制,所以极其轻薄,折叠后拿在孙如游手中,给人一种窄小的错觉。此时的金榜上,还蒙着一层黄绢,遮住了上面写的名字,同样是薄如蝉翼,后面金榜上黑墨正楷的大字隐隐约约,却又无法辨认出来。

众人纷纷伸长了颈脖,想要凑近些,把金榜上的名字看个真切,无奈锦衣卫早已站好阵势,阻挡住众人前进的脚步。

终于,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时辰到了。

“午时三刻已到!揭榜!”礼官朗声宣到。

孙如游立刻快步走到金榜前。只见他伸出手,在金榜与黄娟的夹层里摸出一个线头,然后轻轻一拉。霎时,金榜与黄绢在边缘处用丝线缝合的地方竟然一一松开,有条不紊的脱落,先是最下方,然后依次向上。想来是缝合时没有将线头缝死,留了活结。

当孙如游将线头拉至最长时,金榜与黄绢间的最后一点连接也被抽走。黄绢失去了依托,顿时向下滑落。所有焦急等待的赴考书生们立刻炸开了锅,都纷纷涌上前去,想要看看究竟花落谁家。数十名锦衣卫围着发榜墙站成半个圈,将人群勉强拦住。

这时,只听得那礼官开始宣读金榜上的内容。

“一甲状元:顾远山!一甲榜眼:鲁昕!一甲探花:魏正德!有请进士及第者出列!”

孙如游此时已经再次坐上马背,居高临下,扫视着眼前的生员们。

如今,朝中官员们都在议论,纷纷传言皇帝常居深宫久不上朝,是因为病痛缠身,无力管理国家大事。大臣们也从内宫宦官们那里得知,其实万历皇帝早已病入膏肓,恐怕命不久矣了。如今魏忠贤把持朝政,百官无不敢怒不敢言,盼望下一位皇帝,是位英明的贤君,能够铲除阉党,重振朝纲。

如果这一届的进士们能够刚正不阿,再加上新继任的皇帝能够拥有雄才大略,那么大明中兴就大有希望了。到时候君贤臣能,史书中也是一段佳话。只可惜,自己已经年过古稀,恐怕时日不多,看不到那辉煌的时候了。想到这里,孙如游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再次抬头望时,已有两名生员站在自己马前,向自己行礼。孙如游出了会儿神,竟然没看见这两人是如何过来的。他心中微窘,料想自己已在大家的心中留下了趾高气昂的印象了。自己绝不是无礼之人,不然怎可任职礼部尚书?只是旁人往往以偏概全,误解了自己。甚至有些人更是别有用心,朝廷之中,又有多少人捕风捉影,想要陷自己于不义。这些后辈们,现在个个自命不凡,都想着做官以后干一番大事,可是经历一阵风浪后,又有多少人能够保持本色呢?恐怕还是走上世俗的老路吧!这世道,就是那么让人无奈啊。孙如游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开始猜测他们日后会官居何品。

无论如何,以后自己就要与这些年轻晚辈同朝为官,必要的礼节还是不可少了的。于是,孙如游快速翻身下马,站到这两人面前,也回了一礼。

礼官赶紧走到孙如游身边,指着一个身形矮胖,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向孙如游说明:“孙大人,这位是榜眼鲁昕。”

“不错,不错。”孙如游点点头。是个庄稼汉?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农民出身的人大多知晓民间疾苦,将来应该会是个清廉之官。孙如游心想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鲁昕见到朝廷一品大员对自己评价甚好,连忙跪倒在地,受宠若惊的说道:“小人鲁昕,山东潍坊人,今年三十有九,考了四次,今年侥幸中了进士,大人抬爱了!”

“三十九岁不算什么。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能在有生之年高中进士及第,已经是人上之人了。”孙如游见鲁昕说话诚恳,料定是个忠厚耿直之人,不禁对他有了些亲切之意,于是出言鼓励道。

“是,多谢大人教诲!”鲁昕听了孙如游的话,更是激动地全身发抖,只感觉全身气血全都涌上了头顶,涨得面红而赤。

“这位,便是本届殿试状元,顾远山。”礼官把手指向另一人,说道。

只见这个顾远山器宇轩昂,青衣飘飘,赫然正是刚才那个绝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

孙如游一看这位状元郎的样貌,心中便不免冷哼一声。这又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公子哥,看着金玉其外,可别败絮其中啊。待老夫来考一考他,看看他这个状元郎是不是实至名归!于是,孙如游捋了捋胡须,又向顾远山走近了一步,随口道:“恭贺状元郎金榜题名。老夫听闻阁下文采斐然,碰巧老夫平日也好吟诗作赋,不知可否不吝赐教,与老夫切磋一二?”

顾远山微微点了一下头,口中轻轻飘出一个字:“好。”

孙如游见到顾远山对自己态度不恭,顿时有些生气,想自己为官四十载,论资历,当今朝廷之中有谁比自己更老?如今区区一个小辈,不过是点了状元,就竟敢对自己如此态度恶劣,以后若是让他混得一官半职,那还不骄傲到天上去?孙如游有心杀杀顾远山的锐气,突然灵光闪过,一条绝对在脑中成型。

“状元郎啊,”孙如游脸面上堆满笑意,心中却冷笑不已,“老夫这里有一条上联,是老夫平时与儿孙们玩笑所作,不知你能否对出啊?”

“请大人出对。”顾远山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把孙如游放在眼里。

哼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老夫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今后如何在官场立足!孙如游心中愤愤想到。其实他并无恶意,只是这个顾远山实在太过傲慢,让他孙如游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便暗暗的与一个小辈较上了劲。

“好!那你便听好了!”孙如游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不过一瞬间,便被他隐藏的无影无踪。“烟锁池塘柳。”孙如游故作轻松状,信口吟道。

“状元郎,不过是一句五言绝句,对出下一句,没什么难的吧?”孙如游声音不知不觉得提高了不少,似乎对自己能够想出如此完美的对联颇为得意。

这是个陷阱啊!孙如游再也无法忍住自满的笑容,于是赶紧不停的捋着胡须作为掩饰。只要他对出来,就上当了!因为这个对联,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是对不出来的。至少,他出题者孙如游,对不出来。

“大人才高八斗,小生佩服。小生,对不出来。”顾远山略加思索后,直截了当的说。

顿时,全场哗然。

在一旁的榜眼郎鲁昕也凑了过来,小声对顾远山说:“顾兄,如此简单的对联,你为何却说对不出啊?这不是存心要让孙大人难堪吗?”

只见顾远山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要让孙大人难堪,是孙大人要我难堪啊。”顾远山这话虽然是对鲁昕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始终盯在孙如游脸上。

孙如游见被顾远山点破玄机,心中已知道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刚刚的一股无名火也顿时消停了七八分。但是自己毕竟是朝廷命官,这么当众被一个后生比下去,脸面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

算了,这次是认栽了,不过没关系,老夫我宦海浮沉一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次权且当做是与年轻一辈的文学交流。趁着众人都还不明就里,自己得赶紧转换话题啊!主意打定,孙如游正要开口,却听得顾远山已在和鲁昕议论起来。

“顾兄,‘烟锁池塘柳’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写景诗句,要对出下句轻而易举,你为何不对啊?你看就对‘鸟宿山寺松’如何?”

这鲁昕是个老好人,见顾远山答不出来,以为是这个状元郎并不擅长诗词歌赋,于是自己赶紧想了一句,告诉了顾远山,好让他去交差。

顾远山却摇了摇头。只见他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向鲁昕鞠了一躬,然后缓缓说道:“鲁兄古道热肠,在下深表谢意;又兼您对的下句意境高远不落俗套,在下更是钦佩鲁兄文采品行。”

见鲁昕仍然一脸焦急模样,饶是顾远山这般好定力,也不觉有些发笑。于是,他顿了顿,继续说:“鲁兄,你有所不知,这上联看似普通,其实是暗藏玄机啊!你只注意到了句式的对仗工整和意境的唱和,却怎么忽略了最基本的文字本身呢?你把这上联的五个字的偏旁部首分开来看看。”

“烟锁池塘柳……火,金,水,土,木,……?!”鲁昕突然张大了嘴巴,“啊啊”了半天,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顾远山见鲁昕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做过多的解释,便继续说:“是啊,金木水火土,用五行作为偏旁部首来凑字造句,又能够得兼词意,语境,这一句‘烟锁池塘柳’已经近乎绝对,无人能够对出下句了。”

这时,其余生员和看热闹的群众们听到了顾、鲁二人的交谈,才有部分领悟到其中奥妙,明白的人都开始齐声叫好。

“所以,鲁兄你虽然确有文采,但是要跟孙大人比起来,还是差很远的!我也是自愧不如啊!”顾远山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钦佩之意,只见他快步走到孙如游面前,双膝跪地,向孙如游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说道:“孙大人文采,晚生佩服得五体投地。晚生适才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以后晚生进入官场,还望大人多多教诲提携!”说完,顾远山便俯下身,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呆立在一旁的鲁昕刚从对诗句的回味中回过神来,就见到顾远山在向孙大人磕头,于是也慌忙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孙如游的心里也长舒一口气。说实话,自己完全没有想到他顾远山能够在顷刻间便洞悉自己苦思半晌才偶得的佳句的真意,更没有料到,事态竟然会这么发展。

这明显是是顾远山刻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孙如游心中有着落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丝担忧:这个顾远山,年纪轻轻却如此了得,不仅文采才学无人能及,为人处世也是沉稳老练,这种人,将来能走正道,那当然是国家之幸;但是如果一不小心走上了歪路,那恐怕,会祸国殃民啊!反观那个鲁昕,忠厚老实,这固然是好,但是这种性格,日后怎么在风急水深的官场生存啊!唉,难得出个忠义之人,却偏偏生在了这多事之秋。孙如游心中不免一阵叹息。

正叹息间,忽然听得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孙如游仔细看去,竟是一支身着大红缎子,抬着八抬大轿的队伍,足有二三十人,铜锣唢呐一样不少,活脱脱像是一支成亲的班子。

“什么人送亲送到这里?发榜重地怎可胡闹?来人,快快去拦下了!”孙如游见状,立即差人前去挡驾。

手下礼官得令,正欲带人前去,却听得那坐在八抬大轿中的人吆喝开了:“都闪开!都闪开!状元爷来啦!”一众手下仆役小厮也跟着一齐大喊:“闪开闪开!魏公子来啦!”

孙如游听到吆喝,心中顿时奇怪:明明状元顾远山就在眼前,金榜上也用斗大的字写着名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状元?听那些家丁喊什么“魏公子”,难道是探花魏正德么?那他为什么说是状元呢?而且这名字也很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似得。也罢,待老夫亲自前去一看究竟!

回头一看,只见鲁昕已经被搅得糊里糊涂,顾远山也微皱着眉头,想来也是不明所以。孙如游即刻带上两人和一队锦衣卫,快步走到那队“迎亲”队伍跟前。

这时,只听得那轿中之人又嚷嚷开了:“怎么不走啦?快走啊!”那声音刚才远远听去不太真切,现在听来,甚是顽劣,地地道道的公子哥腔调。

“禀公子,已经到了。”一个师爷模样,长得白白胖胖的男子一直站在轿子旁,大概三十余岁,由于没有留胡须,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此时他正凑近轿子的小窗,对轿中之人恭敬的说道。

说完,那师爷便大步走上前来,对着孙如游行了一礼,谄媚的笑道:“孙大人,小人给大人您请安了!”

孙如游将此人形状看在眼里,厌恶之余却是越看越眼熟。终于,孙如游忍不住发问道:“请问阁下何人,你认识我吗?”

“诶哟,孙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您还可还记得,今年年初元宵节时,我家主子带小人赴宫宴时,您还夸过小人呢!”这个师爷甚是做作,声调阴阳怪气,时高时低的回答道。

“啊!!”孙如游突然失态的大叫一声。他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指着师爷道:“你是,刘贵?!”

“孙大人可算认出小人啦!”刘贵又谄媚的笑了。

怎么会这样?!刘贵?!魏忠贤身边最得力的办事太监!在这里!那就不用想了,难怪“魏正德”这个名字自己那么熟悉,此时坐在轿中的人,原来就是当朝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大太监魏忠贤的侄子!

话说这个魏正德的父亲,也就是魏忠贤的大哥死得早,临死前将这根独苗过继给自己的二弟魏忠贤抚养,那时魏忠贤还并未得宠。对于这根魏家的独苗,魏忠贤是万般疼爱,视同己出,所以,这个魏正德从小就娇生惯养,根本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以他的能耐,是断然不可能考中进士的。

所以,果然又是……唉!孙如游拼命压下自己的一腔怒火,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己身为礼部尚书,内阁辅臣,是皇上钦命的阅卷大臣,竟然让徇私舞弊之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真是愧对孔孟,辜负皇恩。只恨那魏忠贤权倾朝野,满朝文武,包括自己,都是是敢怒不敢言啊。想着想着,自己的头是越来越低,面色越来越差,竟然由原来的红光满面转为苍白,又由苍白转为青绿,胸中是一半怨愤一半悔恨,真恨不得立刻跳进金水河里以死谢罪。

“孙大人,您这是怎么啦?怎么连脸都绿了?可是觉得咱家公子配不上这个探花郎么?”刘贵注意到了孙如游面色的变化,戏谑的问道。这时,刘贵终于恢复了他太监的本色,以宫中最正规的方式在轿子旁站好,然后面色得意地高声宣读道:“当朝一品司礼秉笔太监魏忠贤养子,一甲探花魏正德公子驾到!”

突然,一个肥硕的脑袋“嗖”的一声从轿帘里钻了出来,嚷嚷道:“刘贵,不是说好是状元吗?怎么变成探花啦?探花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那刘贵面露难色,唯唯诺诺地说道:“少爷,这次的状元是皇上钦定的,咱家主子也没有办法啊!而且探花也不差了,已经是第三的好成绩了!”

那魏正德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大声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当状元!你赶紧去跟我叔父说,让他想办法让我当状元!”

“少爷啊,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刘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像是蚊子叫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狗奴才,一定是你办事不力!我叔父那么疼我,他什么事都会依我的!肯定是你瞒着我叔父,不让我当状元!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叔父告状,让他叫人打烂你的屁股!”魏正德说着竟然一下从轿子中跳将出来,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刘贵的鼻子,大闹开来,直如泼妇骂街一般。

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魏正德的全貌。只见他生的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就算穿着很宽松的丝绸长袍,圆滚滚的肚子还是把长袍的腰身撑得满满当当。围观的群众看到这当朝第一大权阉的干儿子竟然长成这幅模样,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也有不少晓事的,已经明白魏忠贤能够以权谋私,暗中操作让自己侄儿高中进士,都纷纷低头不语,轻轻叹息。

眼看魏正德骂的起劲,当真是没完没了了,刘贵的脸也涨成了酱猪肝色。

唉,主子本来的确是已经安排好了让魏正德当状元,满心想着皇帝多年不理政务,此事决计能够瞒天过海,但是谁想到偏偏今年皇帝突然开金口说要亲自审卷。结果以魏正德的才学当然当不了状元,还好主子办事周全,连试卷都做了手脚,先买通主考官泄题,后找人代笔写好了考卷,最后趁着考卷封存在宫内时偷偷调了包,这才勉强混了个探花郎,结果这小子好不知足,一定要当状元。主子知道这个侄儿的脾气不好对付,就叫自己来替他圆场,结果自然是自己背这个黑锅,当了个受气包。唉!做奴才的,命就是这么苦啊!刘贵心中酸楚,真是欲哭无泪,根本听不进外界的事情,连魏正德在骂自己祖宗都浑然不觉。

许久之后,魏正德终于骂累了,撂下了一句“狗奴才你等着!”便扭头就走,似乎当真要去向叔父告状。

可是没走几步,魏正德却又折返回来。正当众人都以为他是想出了什么新词儿准备继续骂时,只听得他喘着粗气一顿一顿的说:“他娘的,骂得太累,走不动路了,起轿!”说完,便又钻进轿子里去了。

众家丁不敢忤逆,立时整理一番后,便使劲抬起沉重的轿子,继续吹吹打打,摇摇晃晃的走了。却见那刘贵还神色恍惚地呆立在当场,似乎还没从自己的神游中转醒过来。

终于,刘贵慢悠悠的回过神来。却发现,周围早已没有了少爷的影子。

完了。主子为了让少爷高兴,一定会把罪过全都推到自己头上。这回真完了。想着想着,刘贵的脸色又白了。

只见孙如游和刘贵两人一个脸绿一个脸白,众人不知其中缘由,都纷纷窃窃私语议论开来。

孙如游总算也是官场历练一世,眼看闹剧无法收场,此刻也总算显示出了朝廷命官本应有的威严气魄。只见他很快平复了心情,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然后快步走到一个锦衣卫面前,以长官命令下属的语气说道:“吴襄统领,你去把看热闹的老百姓都驱走,免得扰了状元郎和榜眼郎的清静。今晚他们还要进宫赴宴面圣,可不要出了岔子。”

这锦衣卫统领吴襄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上多生髭须,直如金刚一般,听到尚书大人的命令,立刻握紧绣春刀,拱手向孙如游施了个军礼,张开大口说道:“是!卑职遵命!”说完,他立刻转身,带了几个手下,大步走到围观群众堆里,大声吆喝驱赶起来。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武官,再兼听见他嘴里脏话连篇不堪入耳,都纷纷躲避,跟见了瘟神一样。一时间,人群你推我挤,混乱不堪。

“孙大人,晚生斗胆,想说句话。”在一旁静静旁观许久的状元郎顾远山突然快步走到孙如游身旁,施礼后又向孙如游走近一步,轻声说道。

此时,孙如游虽然刚刚在这个年轻后生身上栽了跟头,又被半路杀出的魏正德搅得心中很不痛快,但是此时顾远山已贵为状元,是朝廷的后起之秀,自己虽然已经心烦意乱,不想理会,但也不好不当回事。

唉,看来我真是老了,风头全都被这些年轻人抢走喽!在心中自嘲一番后,孙如游略微偏过头,示意顾远山说下去。

“孙大人,民乃国之根本,国之治乱,皆在民心之向背。如果用苛政严法来管理百姓,百姓就会产生逆反情绪,这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顾远山说话声音虽轻,但是语气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孙如游听罢,心中顿时一阵冷笑。小崽子竟然敢教训起老夫我来了?!真是点了状元就自以为飞上天了!这些乳臭未干的年轻书生,全都读书读懵了,治乱之理,可不是书上的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只知道照本宣科生搬硬套,我道这姓顾的小子有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么一想,孙如游心中顿时一阵舒畅,郁结之气尽去。他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说吴统领对待百姓不善吗?告诉你,这吴襄原本可是边关良将,立了大功,调回京畿封了锦衣卫统领。他就是这脾气,别说是满朝文武,就连那魏忠贤都忌惮他三分!再说了,什么国之治乱,民心向背,全都是文人大言不惭而已,治国,可不是那么简单几句话的事情!这事你就不要管了,速速随我进入皇宫内廷,礼部早已恭候状元爷大驾多时了!”

说罢,也不等顾远山回话,孙如游便立刻命随从牵来几匹挂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旁的礼官也朗声说道:“有请状元,榜眼上马,入见六部尚书,内阁五辅!”

鲁昕也适时地上前将顾远山拉到马旁,对顾远山小声耳语道:“顾兄,我知道你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可你我都是初入仕途,多听听前辈教诲,凡事小心谨慎为上,总是没错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那个吴统领行吗?”

顾远山看着鲁昕一脸的诚恳模样,沉默了片刻,似乎终于想通了,便点了点头。

只见顾远山动作迟缓的翻上马背,好像一瞬间精疲力竭一般。鲁昕看在眼里,心知顾远山还是有所迟疑,只是事已至此,自己也无能为力。官场险恶,自己早就听说,其实自己心中也并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是想要独善其身,当个好官而已。顾远山却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只是胸怀大志之人一般都不能为世人所理解,以致最后自己郁结悲愤,不得善终。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可不想没有善终。鲁昕心中嘀咕一句,也就像自己先前告诫顾远山的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继续劝说了。他见顾远山已经在马背上坐定,自己也慢慢放下心来,回头骑上了给自己准备的马。他看见还有一匹马脖子上也套着大红花,却没有人骑,知道这本来是给探花准备的,只是本届探花却是……

鲁昕摇了摇头,不敢再去多想,怕自己多想了,就也要陷入所谓的“天下正道”之中,钻牛角尖了。

就这样,孙如游一马当先,领着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个外表俊朗的状元郎顾远山,一个其貌不扬的榜眼郎鲁昕,还有一匹没有人骑的马,“风风光光”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游行起来。一路上的百姓见到几人形态各异,多有发噱之处,都纷纷围拢上来观看。这可苦了一众锦衣卫,又要费力得挡在马队两侧,阻止人群靠近。孙、顾、鲁几人都各怀心事,无心招摇,只是任由步行的随从牵着马,维持着队形缓缓地向前行去。那吴襄却是个直脑筋,没什么心思,一路哼着小曲走在队伍最前端开路,倒像是这次游街的主角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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